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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者苏云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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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第6页)

师父的眼睛看得透世事,自然也能看得透我,我心中所想又如何逃得出他的眼。

他揶揄道:「白落川那丫头一走,你倒是沉默寡言了不少。」

我波澜不惊道:「弟子向来如此。」

他笑着看着我,神情却显得落寞不堪。

求不得,放不下,爱别离,离恨苦。

他这般通透的隐者何不是如此?

「想必再过些日子,北黎也要派人来接你喽,」他苍老的声音顿了顿,佯喜道,「这样也好,送走了你们两个小娃娃,老夫也算是彻底清净了。」

我低头道:「师父所授一切之礼义廉耻、排兵布阵,慕受益匪浅,自当难忘,没齿之恩,来日待报。」

他却皱了眉,连连摆手:「出了这烟山,你们便是皇子皇女,芸芸众生之一罢,世事如何发展,也和老夫无关,你若真报恩,便不要再来寻老夫。」

我那时不懂他话中所指,只知他到底放不下尘世的。后来千帆过尽,才知他此番言语,不过是目含慈悲,见不得人世哀苦。

更不忍看我与白落川的那些贪念、嗔怨和痴心。

无情并非绝情。

我回北黎的那年,师父没有来送我,满山梨花盛开,满目皆白色,多得是凄苦。梨花芬芳中,七年之景如白驹过隙,我一一忆起在这里的点点滴滴,或喜或悲,或笑或怒,终一切化为师父身上的烈酒,回味起时已是辛辣无比。

后来烟山果然寻不到师父了,听附近的人说,山上的隐者已经驾鹤西去了。

我不信。他到底还有太多未了的心愿,无非出走江湖,成全半生。

回北黎后,我见皇室如将倾颓之大厦,父皇一心在于炼丹苦求长生,皇权旁落于外戚之手,境外纷争四起,百姓苦不堪言。

我心下无苍生,却也不得不操起大任,用着在师父那学来的治理之计,一步一步拿回了外戚手中的权。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局势,也肉眼可见得好多了。

那些姑娘们说我一派谪仙气息,端得是一身风光霁月、倜傥不群,多的对我芳心暗许。文人也说我目光清明,不似看多了宫内尔虞我诈,偏又身怀七窍玲珑心,是千载难逢的帝星。

世人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指得便是我。

他们把我捧得太高了,以为我出生自神坛,却不知我也曾遥望神坛,满目皆是我的神女。

我打听到她在南黎的日子过得不好,母女互防,兄妹相算,南帝则不管不顾看大戏。

她甫一及笄,有了自己的府邸,便纳了二十面首,此后夜夜笙歌,京城凡是家中有俊男的,皆对公主府避而远之。南黎长公主凶神恶煞,可止小儿夜啼,天下皆知,甚至她这纨绔的名声传到了北芜。

她该有多绝望,才变成这种样子,在世俗的谩骂下苟且偷生。

我欲渡她于苦海,请旨于父皇想同南黎结秦晋之好。天子勃然大怒,我只是直身默默跪着。

他因何而怒?

白落川那么骄傲的人,想必是不会成为太子妃的,那势必将她永远困于内庭,折去一身羽翼。

她合该在更广阔的天地翱翔。

因此我请旨欲成为她的驸马。

父皇自然不愿,在他眼中我是夺嫡之路的胜利者,是最好不过的控制北芜的机器。

后来我领了罚,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忤逆父皇。

但我还是偷偷与南芜签下婚约,婚期在三年后。

然不久后,白府便被南帝以谋逆的罪名抄了满门。

随后南芜举兵进犯。

那时我率兵在边疆,细作半路拦截了京城的书信,我得知这一消息时已是无力回天。

帝京内部早就腐朽不堪,这些年在我手里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何况最精锐的军队随着我远战狄人,京内几乎无人可守。

我本有机会带着余下的部下韬光养晦,待东山再起。可阴险狡诈的南帝拿我七寸,以长公主的性命要挟我速速回帝京。

张御息骂我被她迷得七荤八素昏了头脑,王恒也说此举不过白白送了性命,我也知若是赶回帝京,凶多吉少,北芜很难再有机会重登巅峰。

可是我身于昏暗无光的地方,她是我年少时所见的唯一月色。

我不是北芜的神明,心里也装不下苍生。

何况,南芜其实和北黎差不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也不妨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帝将我押于他寝殿内的屏风后,并未着急取我性命。

我面前是一扇窗户,我看见我的小殿下跪在雨中,瘦小的身子摇摇晃晃几近支撑不住。

「你看见了吗,她此番也是想救你。」南帝桀桀地怪笑,往我口里塞了个药丸,我霎时失去了所有力气。

「朕总觉得婉如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是装的,你觉得呢?」

「她其实就是一条毒蝎,甚至命丧她手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该死啊,朕倒是有些怕了。」

「你也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朕,朕不经吓。」

他的眼睛里迸发出暴虐的猩红,而我几近失控地看着他,整个身体却不由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