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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蜜桃味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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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可那箱糖和那张请柬,像一只从十年前伸过来的冰冷的手,轻而易举就撕碎了他这十年所有努力粉饰的太平。

雨更大了,疯狂地冲刷着挡风玻璃。电台信号断断续续,最后彻底变成一片杂音。他油门踩到底,仪表盘指针危险地向右偏移。六百公里的距离在车轮下被疯狂压缩。

城市的轮廓终于再次出现,只是变得低矮、陈旧,是他记忆里的样子。轿车碾过湿漉漉的、映着昏黄路灯的街道,拐进那个连名字都没变的老小区。

刹车,熄火。

他坐在驾驶室里,雨声瞬间将他吞没。胸腔剧烈起伏,头发被刚才下车时淋到的雨水打湿,几缕贴在额角,西装革履与这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看着那扇熟悉的、亮着暖黄灯光的窗户,那灯光曾是他年少时无数次徘徊仰望的终点。

骗子。

那两个字又冒出来,带着冰锥般的寒意。

他推开车门,跨入雨中,几步冲到单元门前。老式的防盗门紧闭着。他抬手,不是按门铃,而是攥紧拳头,用力砸在冰冷的铁门上。

哐!哐!哐!

响声在雨夜和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骇人。

里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警惕地问:谁

是他想了十年,又在梦里恨了十年的声音。只是褪去了少女的清脆,裹上了一层疲惫的沙哑。

他不答,只是更用力地砸门,手背很快泛红。

门锁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一条缝。门链还挂着。陈佳雯的脸出现在门缝后,带着惊疑和未散的愠怒。她看起来变了,又好像没变,眉宇间刻着生活打磨过的痕迹,在看到他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见了鬼。

……黄昊她的声音变了调,你……你怎么……

他猛地将一直紧攥在手里的、那盒从办公室带出来的水蜜桃糖举到她眼前,糖盒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透明的塑料盒子里,橙黄色的糖果挤在一起,像一枚枚嘲讽的炮弹。

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的眼睛红得吓人,声音因为长途奔袭和情绪激动而嘶哑破裂:

陈佳雯……

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碎再挤出来。

当年你骗我先吃糖……

举着糖盒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出青白色。

现在……他死死盯着她骤然苍白的脸,几乎是从胸腔最深处榨出最后一丝力气,挤出那句盘旋了一路、几乎要把他逼疯的话——

现在能不能再骗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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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样的寂静。只有雨水敲打窗棂和防盗网的声音,噼里啪啦。

门缝后,陈佳雯的脸血色尽褪,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他曾无比熟悉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度复杂的情绪——震惊、慌乱、痛楚,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荒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的客厅里传来,带着十足的好奇和惊喜,瞬间刺破了凝重的空气:

妈妈!这个叔叔也有爸爸那样的糖!

*

*

*

时间似乎被那声稚嫩的惊呼按下了暂停键。

砸门的拳头还举在半空,糖盒尖锐的塑料边角硌在掌心,留下深红的印子。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冰凉的触感让他激灵了一下,却没能浇熄太阳穴血管里突突跳动的那把火。

叔叔。

爸爸那样的糖。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生锈的钉子,楔进他耳膜。

他看见陈佳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扶住门框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和脸色一样的白。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把门缝合得更小些,用一种仓皇的姿态挡住他的视线,也挡住门内那个声音的来源。

可就在门即将彻底关合的前一瞬,一个小脑袋从她腿边挤了出来。

大约三四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眼睛极大极亮,像两丸浸在水银里的黑葡萄,正好奇地、毫无畏惧地仰头盯着他,以及他手里那盒鲜艳的糖。她手里还攥着半个吃剩的、亮晶晶的苹果。

你看,妈妈!小女孩完全没察觉到门外几乎凝成实质的风暴,兴奋地指着黄昊手里的糖盒,又扭头炫耀般地对陈佳雯说,和爸爸买的一样!是水蜜桃!

孩子的世界简单直白,只有糖果的甜味和颜色的对应,读不懂大人脸上山崩地裂的剧痛。

黄昊的手臂僵硬的、一点点垂了下来。那盒糖

suddenly变得有千斤重,坠得他腕骨生疼。他看着那个孩子,眉眼间依稀有陈佳雯小时候的影子,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被另一个男人参与刻画出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