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我张张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嗬嗬声,疼得我眼前发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放下伞骨,站起身,摸索着从旁边的瓦罐里倒了半碗水,走过来,蹲下,精准地将碗沿凑到我干裂的嘴唇边。
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了千百遍。
我贪婪地啜吸着,清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
伤喉管,少说话。她收回碗,语气没什么波动,还得躺半个月。
她重新坐回马扎,拿起那些细竹篾,开始编织伞架。那双盲眼低垂着,手指在竹篾间穿梭飞舞,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仿佛看得见一般。
我盯着她看了很久,嗓子稍微好了点,能发出一点气音。
多…谢……两个字,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
她没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沉默又笼罩下来。
只有竹篾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几声鸟叫。
我活着。在一个陌生的、破旧的、满是桐油味的小院里。被一个瞎眼的女人救了。她让我试伞。
无数的疑问在我脑子里盘旋,可喉咙的剧痛提醒着我,现在什么也问不出。
我只能看着她忙碌。
她做起伞来,有种一种沉静的魔力,所有的工具材料在她手中都无比驯服。可她偶尔会停下,侧耳倾听院外的动静,那空茫的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警惕,像林子里听到了风吹草动的小兽。
这不像个普通的盲女。
过了七八日,我能勉强靠着墙坐起来了。
脖子还是疼,但伤口在愈合,裹着的布条也换了几次,她换药时手指依旧冰凉稳定。
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阿宁。宁静的宁。
是我从偶尔来串门、隔着院墙喊话的邻居大婶嘴里听到的。大婶嗓门亮,喊着:阿宁啊,上次托你画的喜鹊登梅伞面好了没我家姑娘出阁等着用呢!
她在院里应了一声:好了,您等等。然后摸索着从墙边取下一把伞,走过去递出院门。
整个过程,她走得不快,但脚步稳当,对院里的布局熟悉得闭着眼……她本来就是闭着眼也能走。
除了偶尔接这种画伞面的零活,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做伞。各种各样的伞,素的,花的,大的,小的,有些结构看起来还特别复杂。
我渐渐能下地,能慢慢走动。
她给了我一根削好的竹棍当拐杖。
小院一角堆着她的成品,我拄着棍子慢慢挪过去看。
伞都做得极精致,骨架匀称,伞面绷得紧实,绘图也雅致。
我伸手想摸一把墨荷图的,指尖还没碰到,她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别碰。
我吓得一哆嗦,收回手。
她没看我,只是忙着手里的话,淡淡补了一句:桐油未干透。
我讪讪地缩回手,心里却莫名有点发毛。刚才那一瞬间,她语气里的冷意,不像是因为桐油没干。
又养了十来天,我身子骨好了大半,虽然嗓子说话还是沙哑难听,但总算能成句了。
我试着帮她干点杂活,劈柴挑水我是不成,脖子受不了力。就帮她递递工具,收拾削下来的竹屑。
她没拒绝,但也不吩咐,随我忙活。
只是我递工具时,她总能精准地接过去,从不需我出声提醒。
我越来越好奇,她这瞎,到底是怎么个瞎法。
直到那天下午,天气闷热,像是要下雨。
她让我从屋里搬一摞皮纸出来晾晒,怕返潮。
我端着纸往外走,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最上面几张纸滑脱出去,散落一地。
我赶紧弯腰去捡。
她正坐在屋檐下穿伞骨,听到动静,头也没抬,只空着的手随手从脚边捡起一颗小石子,屈指一弹。
嗖的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
那石子贴着我耳根飞过,啪一下,打中一只正试图爬上一张皮纸的潮虫,精准地将它击飞出去,却没伤到纸张分毫。
我僵在原地,后背瞬间一层白毛汗。
那动作快如闪电,狠准稳至极!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盲女该有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