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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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身,面对着她,高大的身影再次完全笼罩住她。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暴怒、诧异、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算得上是痛楚的东西,在他眼中翻滚。
拼他缓缓地重复,声音低得可怕,你拿什么跟朕拼嗯
他逼近一步,几乎贴在她身上,手指粗暴地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你这条命是朕的,你这身子,他的目光在她碎裂衣襟处裸露的皮肤上刮过,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占有和侵略,也是朕的!你生的崽,更是朕的!朕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你拿什么拼!
每一个字都像砸下来的巨石,要将她碾碎成泥。
曹寡妇被他掐着下巴,呼吸艰难,眼底却烧着一片不屈的冷火,那火几乎要将她自己也焚毁。她忽然不再挣扎,甚至极轻微地、近乎挑衅地扯了一下嘴角,尽管弧度僵硬。
是……都是陛下的。她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嘶嘶的冷气,陛下如今是九五之尊,口含天宪,要谁死,不过一句话的事。容易得很……就像当年,扔下一些碍事的累赘一样容易。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剔骨刀,精准地捅进了他最不肯示人的旧伤疤,狠狠一剜!
刘三瞳孔骤缩,掐着她下巴的手猛地收紧,又像被火烫到一样骤然松开。
死寂。
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交错,在狭小破败的屋里碰撞,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他死死盯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人,看清她瘦削身体里那股能硌碎人牙的倔强,看清她平静麻木表面下那汹涌的、几乎要同归于尽的恨意。
良久,他眼底翻涌的暴戾和痛苦慢慢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更深、更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他往后退开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好,你说得对。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朕是皇帝了。
他目光再次扫过那扇门,不再试图进去,反而重新坐回那张破榻上,姿态甚至显得有些慵懒,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条泄露着真实的情绪。
朕不看他。他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但朕的儿子,不能永远窝在这耗子洞里,跟你一样,活得见不得光。
曹寡妇的心猛地一沉,护在门前的姿势未变,警惕地看着他。
朕会下旨。他继续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给他该有的名分,该有的封号,该有的富贵。这是朕欠他的。
他不欠你什么!曹寡妇脱口而出,声音发颤,我们都不欠你!我们只要清净!
清净刘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苍凉和嘲讽,这天下是朕的,你们在哪,哪就没有清净!曹娥,你还不明白从你跟了朕那天起,就由不得你了!现在更由不得他!
他站起身,不再看她,也不再看那扇门,径直走向门口,脚步稳得不像刚灌了一瓢劣酒的人。
手碰到破损的门板,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旨意不日就到。准备好接旨。
声音冷硬,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说完,他一把拉开门,裹挟着夜间的冷风和一身挥之不去的酒气与戾气,大步融入外面的黑暗中。
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
曹寡妇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后背重重撞在破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拢着衣襟的手无力地垂下,全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门外,秋风呜咽,吹得那面破酒旗疯狂拍打着旗杆,像绝望的呜咽,又像不屈的呐喊。
内室里,传来极轻微窸窣声,一个小小的、压抑着恐惧的声音,细如蚊蚋地传来:
娘……那个很凶的人……走了吗
曹寡妇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喉咙里那声濒临崩溃的哽咽硬生生堵了回去。泪水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汹涌地滚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砸落在身前冰冷的泥土上,洇开深色的、无声的痕。
她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扇薄薄的、仿佛一推就倒的门板,仿佛在安抚门后那个受惊的孩子,也像是在支撑自己不要立刻碎裂开来。
夜还很长,很冷。那道圣旨,像一把悬顶的利剑,已经露出了它冰冷的锋芒。
三、王命如刀剜我心
接下来的几日,新丰城像一锅被持续加温的水,表面因圣驾离去而稍稍平息,内里却因皇帝在此停留一夜的余波而愈发滚沸。
各种真真假假的传言在茶肆巷尾、田间地头飞速流窜,每一个都绕不开城东头那家寒酸的酒馆和那个硬脖子的曹寡妇。
有人说亲眼看见宫里来的天使捧着金盘玉帛进去,又被那婆娘连人带东西轰了出来,东西摔了一地,那寡妇还叉着腰在门口骂,说皇帝老儿的脏钱脏物,玷污了她清白的地界。
还有人赌咒发誓,说夜里听见酒馆方向传来天威震怒的咆哮和女人的哭喊,还有撕打声,定是陛下忍不了那泼妇,亲自出手教训了。
可第二天一看,酒馆照常开门,那曹寡妇除了脸色更冷硬些,嘴角似乎还有点不易察觉的青紫,并无异样,依旧擦她的桌子舀她的酒,对任何窥探的目光都回以冰碴子似的漠然。
更有人窃窃私语,说那夜里,陛下是去认儿子的!那小崽子刘飞,长得跟陛下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龙章凤姿,注定要大富大贵!陛下心疼得紧,要立刻接回宫里当太子养呢!
流言蜚语像藤蔓,缠绕着这间孤零零的酒馆,也不可避免地,钻进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这日晌午刚过,酒馆里难得有了两桌客人——都是些不敢靠近行宫区域、又舍不得离开这龙兴之地热度的小商贩,缩在角落里,就着一碟盐豆,小声交换着听来的宫廷秘闻,目光却时不时瞟向柜台后那个沉默擦坛子的女人。
脚步声杂沓,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平静。
一群衣着光鲜、趾高气扬的人径直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三角眼,薄嘴唇,一脸精明刻薄。他身后跟着几个健仆,抬着两个沉甸甸的礼盒。
店内闲聊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聚焦过去。
那管家嫌恶地扫了一眼这破败逼仄的环境,用手中绢帕掩了掩鼻子,才尖着嗓子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店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曹娘子,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