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布帛碎裂声在死寂的屋里尖锐得骇人。半幅衣襟被扯落,露出里面同样粗陋的中衣,和一小片瘦削而锁骨清晰的肩颈肌肤。凉意瞬间侵袭。
曹寡妇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但不是因为冷或怕。她猛地抬头,黑沉沉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实质的火焰,灼灼地刺向他。
你烧!她嗤笑出声,笑声尖利又苍凉,在破败的四壁间撞出回响,现在就烧!烧干净了最好!烧完了,这堆灰正好肥地!我正好带着你刘家的种,换个地方,改个姓——姓曹的野种,说不定比姓刘的贱种命更长!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去!
刘三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地狠狠击中心口。他抓着那片破布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节泛出青白色。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屈辱、还有一种更深更复杂的,近乎绝望的痛苦。
对峙。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忽然,他猛地松开了手,那片破布飘然落地。他整个人像是骤然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向前踉跄一步,竟毫无预兆地、重重地将额头抵在她裸露的、微凉的颈窝里!
滚烫的颤抖透过皮肤传来。
他更深地埋进去,仿佛要钻进什么能躲避一切的地方,喉咙里发出近乎呜咽的、被碾碎了的低吼:
…你永远学不会跪是不是…永远…非要这样…扎得朕…鲜血淋漓…
想不到,已经做了皇帝的刘三也有泪流,那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灼烫了曹寡妇肩头那一小片皮肤。
她僵直地站着,像一棵被雷劈过却不肯倒下的枯树。油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剧烈的阴影,她死死咬着牙关,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线,望着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眼底是一片空茫的赤地,寸草不生。
那滴滚烫,却像烙铁,烫穿了层层叠叠包裹冷硬的血肉,直坠心尖,疼得她几乎痙攣。
她猛地闭上了眼。
二、动我孩子跟你拼命
油灯如豆,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点灯花,映得墙上那两个紧贴又扭曲的影子猛地一跳。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窝,那滴灼人的液体渗入她粗布的衣料,烫得皮肉下的血脉都在突突地跳。
曹寡妇浑身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地抵抗着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这不容置疑的脆弱。
她下颌咬得死紧,齿根都泛出酸意,仿佛一开口,绷紧的那根弦就会断裂,泄露出她绝不能显露分毫的震荡。
许久,或许只是一瞬,刘三,不,皇帝,猛地抬起头。
所有的脆弱、失控,像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狰狞的平静。只有那双赤红的眼,残留着方才风暴的痕迹,死死锁住她。
他抬手,用指节粗粝的拇指,有些粗暴地揩去她肩头那一点湿痕,也抹过自己眼角,动作快得像是要擦去什么不存在的耻辱。
好,很好。他声音低哑得磨人,你就犟着。看你能犟到几时。
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走向屋内唯一能算得上坐具的——那张用旧门板搭在土坯上的矮榻。玄黑衣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丝尘土和血腥气混杂的味道。他像是回到自己宫中御座般,毫无顾忌地坐了下去,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酒。他吐出一个字,命令道,目光扫向柜台后那口大缸,带着一种主人般的、令人窒息的熟稔。
曹寡妇站在原地,碎裂的衣襟被她下意识地用手拢住,指节泛白。她没动,胸口微微起伏,沉默地对抗着这重新笼罩下来的、更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
还要朕再说第二次他声音沉下去,带着冰碴。
她终于动了。脚步有些虚浮,走到缸边,拿起瓢,舀了满满一瓢最劣质的、浑浊的村酿。澄黄的酒液在瓢里晃动,映出她苍白而冷硬的脸。她走过去,将瓢不轻不重地顿在他面前的破木案上,酒液溅出几滴。
他看也没看那酒,只盯着她,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就给你皇帝男人喝这个
陛下是天子,天下都是您的,自然喝得惯琼浆玉液。民妇这里,只有这个,陛下若不惯,宫里有的是御酒。她垂着眼,声音平淡无奇。
他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端起那瓢,仰头就灌。喉结剧烈滚动,浑浊的酒液顺着他下颌滚落,淌进衣襟。他喝得又快又急,仿佛要借此浇灭胸中那团熊熊燃烧却又无处发泄的野火。
一瓢尽,他将空瓢重重砸在案上,发出哐一声闷响。
过来。他命令,声音因酒精而更显沙哑浑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曹寡妇指甲掐进掌心。
聋了他抬眼,目光如实质的鞭子抽过来。
她极慢地挪动脚步,走到榻前,离他三步远站定。
他猛地探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将她狠狠拽到榻上,跌坐在他身边。熟悉的、混合着酒气和男性侵略气息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让她一阵眩晕,胃里翻搅起恶心和一种她拼命压制的战栗。
躲他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呼吸灼热,朕能把你从那死人堆里扒出来一次,就能把你按在这新丰城的泥里一辈子!你躲到哪儿去嗯
旧事像淬毒的匕首,猛地捅穿时光。曹寡妇脸色霎时白得透明,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那不是怕,是恨,是刻入骨髓的耻辱和剧痛。
她猛地抬眼,黑沉沉的眸子第一次直直撞入他眼底,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陛下不提,民妇倒忘了。忘了是怎麽被当成破布一样捡回来,忘了怎麽苟延残喘才没死在那个冬天!
苟延残喘他嗤笑,手指却更用力,几乎要嵌进她腕骨,没朕,你骨头都烂没了!还能在这跟朕摆你这寡妇的臭架子还能生下……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她身后角落那扇通往内室的小破门,语气骤然变得极其危险:……那小崽子呢朕来了这半天,他人呢藏起来了怕他老子
他睡了。曹寡妇声音绷紧,乡下孩子,没见识,受不得惊吓,更经不起天威震怒。
睡了刘三眼神一厉,猛地甩开她的手腕,站起身就要往内室去,老子来了,他敢睡滚起来见驾!
刘季!曹寡妇猛地扑过去,不是拉他,而是用身体死死挡在那扇破木门前,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护崽的母兽,眼睛赤红,第一次失态地喊出了那个尘封已久、几乎带着血腥气的名字,你敢碰他一下!我跟你拼了!
这一声刘季,像定身咒,让他猛地刹住脚步。
多少年了没人敢这样叫他。沛县的流氓刘季,早死了,现在是高皇帝。可这三个字从她嘴里嘶吼出来,带着绝望的狠厉,瞬间劈开层层帝王威仪,直刺回那个泥泞、血腥、朝不保夕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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