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页)
他踉跄着站起身,一步步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喜桌。合卺酒壶和酒杯哐啷落地,摔得粉碎,残酒溅湿了他大红的袍角。
他看着她安静躺在冰冷地上的身影,看着那身华丽刺目的嫁衣,看着周围满室喧嚣的红。
原来这滔天的喜庆,从一开始,就是为她和他精心准备的……棺椁。
殿外隐隐约约还传来庆典的乐声与喧哗,听起来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殷钊突然弯下腰,猛地呛出一口血来。鲜红的血喷溅在他前襟的金线蟒纹上,迅速晕开一片暗沉。
他抬手,死死捂住剧痛的心口,那里像是被那半块玉玺的碎片狠狠楔入,搅得血肉模糊。
原来……这就是心尖血的味道。
腥甜,绝望,永世不得超生。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发出一声极低极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出了这座瞬间变得死寂冰冷、红得刺目的婚殿。
身后,红烛泪尽,悄然熄灭。
最后一丝光晕里,只余那抹孤绝的绯色,安静地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血腥里。
以及,绣在她嫁衣内衬深处,那枚以特殊丝线绣成的、微小而繁复的、属于前朝孤本秘传的祈灾符文,正无声地汲取着宿主魂魄湮灭散出的最后能量,和她身下这片即将易主的土地的龙脉哀鸣,悄然运转。
百年灾荒,始于此夜。
殿外喧嚣的喜乐,隔着重重宫墙与殿门,模糊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更衬得新房里死寂如墓。
殷钊僵立在门口,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脆弱。他掌心的血滴滴答答落在猩红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不祥的暗红。那半块传国玉玺碎片硌在肉里,冰冷的触感却远不及心底蔓延开来的万丈寒渊。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一次,无法控制地投向地上那抹刺目的绯红。
李晏安静地躺在那里,凤冠微斜,露出半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唇角那抹已然凝固的暗红血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刻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那双曾映着星河、含着春水,或带着算计、藏着冰冷的眸子,此刻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
她真的死了。
在他的婚典上,用他准备的合卺杯,饮毒自尽。
为了她那早已名存实亡的故国。
呵……一声极低极哑的、破碎的笑声从他喉间挤出,带着血腥气。所以,那些若有似无的关注,马场上的惊鸿一瞥,围场舍身相救的壮举,莲池畔酒醉的踉跄,乃至今夜这盛大的婚典……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一场她用生命演完的、针对他和大殷的终极骗局
而他,自负洞察人心,手握权柄,竟一步步被她牵引着,走进了这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成了这场献祭最关键的……祭品之一。
滔天的怒意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殷钊猛地抬起血淋淋的手,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金丝楠木殿门上!
轰——!
巨响震动了整座宫殿,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外面的乐声和喧哗骤然一停,随即响起侍卫惊慌的询问:殿下!何事
滚!殷钊暴怒的嘶吼如同困兽,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谁也不准进来!违令者,斩!
外面瞬间死寂,所有声音都被这恐怖的怒喝压了下去,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殿内,红烛燃烧,映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双赤红得几乎滴血的眼睛。他死死盯着李晏的尸身,胸腔里翻涌着毁灭一切的冲动——他想撕碎这身华丽的嫁衣,想砸烂这满室刺目的喜庆,想将地上这个欺骗他、玩弄他于股掌之上的女人……
可是,当他的目光再次触及她安静得近乎圣洁的容颜,那股暴戾的毁灭欲却又奇异地凝固了,转化为一种更深的、更无助的剧痛,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她怎么敢又怎么能……用这种方式
在他或许……或许刚刚开始觉得这桩政治联姻并非全然无法接受,甚至在她一次次笨拙又执拗的靠近中,生出过一丝极其微末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时……她竟用最惨烈的方式,嘲弄了他所有潜滋暗长的、可笑的念头。
殿下以为…我为何…偏要挑你大婚之日…赴死
她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最敏感的神经。
为什么
因为她恨他。恨他这个敌国太子,恨这桩象征屈辱的婚姻。所以她选择在他的婚典上,用最决绝的方式,让他永远记住这一刻的耻辱和……痛楚。
是了,一定是这样。
逻辑似乎完美地闭环了。滔天的怒火再次压过了那丝不合时宜的、荒谬的心痛。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甚至比以往更甚,仿佛瞬间冻结了所有情感,只剩下被挑衅后的帝王之怒。
他一步步走回李晏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像是要将她这具皮囊连同内里的灵魂都彻底剖开、碾碎。
好,好得很,李晏。他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平静,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就能让你那苟延残喘的靖朝看朕的笑话
他弯下腰,染血的手毫不怜惜地攥住她嫁衣的前襟,似乎想将她提起来,却在触碰到她冰冷肌肤的刹那,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猝不及防地舔舐过他的神经末梢。
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直起身后退一步,呼吸再次变得粗重。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死了,但这笔账,还没完。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紧攥着的另一只手上。那只手的手指微微蜷曲,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殷钊眼神一厉,再次上前,用力掰开她冰冷僵硬的手指。
一枚极小、极不起眼的深褐色香丸,从她掌心滚落在地。
正是那夜在使馆书房,她试图用来迷惑他的迷情香!
殷钊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