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1页）
阿渔的迁徙，比她想象中要漫长得多。
最初的几天，她还能靠着一股“必须活下去”的劲头支撑。可幼年期的身体力量终究有限，深海的水压像一只无形的手，时时刻刻挤压着她的胸腔，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更麻烦的是，随着离“岸”越来越远，能找到的食物也越来越少。
她只能靠着小海龟偶尔带回的几只小虾米，或者运气好时发现的一团浮游生物充饥。大多数时候，胃部的绞痛都像影子一样跟着她，提醒她——现在的自己有多虚弱。
“还能游吗？”阿渔戳了戳趴在她背上的小海龟，声音因为饥饿有些沙哑。
小海龟似乎听懂了，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脖颈，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在说“能”。
这只小海龟成了她旅途中唯一的慰藉。它不像阿渔那样需要频繁换气，总能在更深的地方找到藏身之处；它的方向感似乎格外好，哪怕在漆黑的深海里，也能凭着本能找到水流更平缓的路径。大多数时候，它就安静地趴在阿渔背上，只有在遇到危险时，才会用鳍肢轻轻拍打她的肩膀示警。
这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水层时，阿渔正准备上浮换气，小海龟突然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阿渔立刻警觉起来，停下动作，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很快，她听到了一阵规律的“突突”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靠近，伴随着水流的异常波动。
“是……船？”阿渔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原主的记忆里，“船”是比“岸”更直接的威胁。有的船会撒下巨大的网，把海里的一切都卷进去；有的船会扔下钩子，刺穿鱼的身体；还有的船，会像这次暴雨时一样，往海里倾倒各种脏东西。
她赶紧带着小海龟躲到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没过多久，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视野里——那是一艘挂着巨大渔网的渔船，船身锈迹斑斑，正拖着渔网在海面上缓慢移动。渔网深入水下，像一张贪婪的嘴，不断吞噬着沿途的一切。
阿渔看着渔网经过的地方，一群惊慌失措的小鱼拼命挣扎，却还是被网眼死死卡住，只能徒劳地摆动身体。更让她心惊的是，渔网边缘还挂着一些早已失去生命的海洋生物——有半腐烂的海鸟尸体，有被勒断身体的章鱼，甚至还有一只年幼的海豚，身体已经僵硬，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它们……”阿渔的指尖攥得发白，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无力。
她想冲出去，想把那些还活着的小鱼救出来，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她只是一只幼年期的美人鱼，连鳞片都在脱落，别说对抗那艘巨大的渔船，恐怕刚靠近就会被渔网卷进去。
小海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用脑袋轻轻撞了撞她的脸颊，像是在安慰她。
阿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她知道，现在冲动没有任何意义，只会白白送死。
渔船慢慢走远了，“突突”声越来越模糊。阿渔等到周围彻底恢复平静，才敢从礁石后面游出来。
她游到刚才渔网经过的地方，看着海水中残留的血迹和鳞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又闷又疼。
“人类……”她低声念出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原主记忆里的恐惧，却又多了些别的什么。
以前，在她的认知里，“人类”只是一个模糊的、代表着危险的符号。可现在，她亲眼看到了他们的“网”，看到了那些被拖走的生命，心里除了恐惧，还多了一丝茫然。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些鱼、这些海洋生物，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吗？
他们就不怕，有一天海里的东西都被捞光了，他们自己也会失去什么吗？
阿渔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这片海正在被一点点掏空，先是被污染，再是被过度捕捞，就像一个正在慢慢失去血液的巨人，迟早会彻底倒下。
而她，海洋里最后一只美人鱼，就像是行走在废墟上的独行者，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黎明。
迁徙的旅途还在继续。
几天后，阿渔又遇到了一片漂浮的原油带。
那片油带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地毯，铺在海面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油带边缘，几只海鸟的翅膀被油污粘住，无法飞翔，只能在水面上绝望地挣扎，最终一点点沉入水中，再也没有浮起来。
阿渔只能带着小海龟，绕了很远的路才避开这片油带。等她们终于摆脱那股恶臭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她趴在一块礁石上，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突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的。
她想家了。
想念那些五彩斑斓的珊瑚，想念族人温柔的歌声，想念母亲用尾鳍给她扇风时的触感……哪怕她知道，那个家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我们会找到干净的海水吗？”阿渔轻声问趴在她身边的小海龟，像是在问它，也像是在问自己。
小海龟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星星。
就在这时，阿渔看到远处的海面上，升起了一轮残月。月光透过水层，在海面上洒下一片银色的光斑，像一条通往远方的路。
她想起了母亲的话：“跟着月亮走，月亮照得到的地方，就有希望。”
阿渔深吸一口气，从礁石上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沙。
“走吧。”她对小海龟说，声音里重新有了力气，“我们继续往前走。”
小海龟立刻爬回她的背上，用鳍肢紧紧抓住她的鳞片。
阿渔摆动尾鳍，朝着月光指引的方向游去。
海水依旧浑浊，旅途依旧孤独，危险也随时可能出现。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因为她是阿渔，是海洋里最后一只美人鱼。
她的身后，是已经死去的家园；她的前方，是未知的远方。
而她能做的，只有带着这份孤独，带着对“干净海水”的执念，一步一步，继续走下去。
只是，当她再次遇到人类的踪迹时，心里那丝茫然，似乎又深了几分。人类，到底是海洋的掠夺者，还是……她暂时无法理解的复杂存在？这个问题，像一颗种子，悄悄在她心里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