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巴陵全鱼席(第3页)
他眼角的细纹里还凝着几分笑意,语气却比刚才沉了半分,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偏每个字都带着不容错辨的分量:“今日这场夜宴,实则是为了两件大事。”
话音在水晶灯的光晕里打了个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前排那几张写满探究的脸,才继续道:“其一,便是我那宝贝闺女,已与洪门门主的三公子缔结了婚约。”
说到“宝贝闺女”时,他喉结轻轻滚了滚,语气里泄出点藏不住的软:“为此,李某特设此宴,与各位江湖同道一同分享这份喜悦。”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宴会厅像被投入了颗点燃引线的炸雷。
“哗啦”一声,原本还算克制的议论声瞬间掀了顶。
靠舞台最近的几张桌子上,有人手里的酒杯没拿稳,琥珀色的酒液晃出杯沿,在红木桌面上洇出深色的圈;
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转得飞快的玉镯猛地顿住,她抬眼看向舞台,眼角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连最沉稳的老者,脸上都写着毫不掩饰的诧异。
“洪门?”最靠后的一桌突然响起个粗嘎的嗓门,说话的是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他手里的筷子还戳在鱼盘里,眉头拧成个疙瘩,“这是个什么门道?听着耳生得很啊。”
他旁边立刻传来声嗤笑,带着点老江湖的优越感。
说话的是个留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他捻着胡须的手指顿了顿,唾沫星子随着话语溅在桌面上:“你这后生知道什么——洪门那可是跺跺脚整个东南亚都得颤三颤的主儿!”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却故意让周围人都听见:“早年间在国内,跟武当、青城这些老牌宗门平起平坐,建国后转去海外,现在光是在南洋的码头、赌场,就占了半壁江山。听说连美利坚西海岸的唐人街,都得看他们脸色行事。”
“嘶……”周围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穿休闲装的男人悄悄拽了拽身边女伴的衣袖,眼神里满是震惊:“这么说,蛟龙帮这是抱上金大腿了?”
“何止是金大腿。”斜对面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推了推镜片,语气里带着点算账的精明,“洪门手里的资源,光是那条跨国的走私线,就够蛟龙帮在洞庭湖吃撑十年。这门亲事一结,以后整个华中地区的地下市场,怕是都得看蛟龙帮脸色了。”
议论声像潮水般漫开来,有人拍着桌子叫好,说李蛟有远见;
有人端着酒杯沉思,显然在盘算这桩联姻背后的利害;
还有几个本地的小帮派头目,脸上已经堆起了讨好的笑——显然是在琢磨该备份什么样的贺礼,才能搭上这层关系。
满厅的喧闹里,唯有角落的温羽凡显得格格不入。
他刚夹起一块清蒸鳜鱼,鱼肉的嫩在舌尖化开,带着点淡淡的酒香。
听着周围嗡嗡的议论,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慢悠悠地用筷子挑出鱼刺。
在他看来,这种江湖联姻,不过是把“利益”二字换了身喜庆的红衣裳。
洪门需要在华中找个可靠的落脚点,蛟龙帮需要借势扩张,所谓的“喜结连理”,说到底不过是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还是说说第二件事吧。”温羽凡在心里默叹一声,夹起一块菊花财鱼的酥皮送进嘴里,酥脆的声响在喧闹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知道,比起这场门当户对的联姻,李蛟接下来要说的,或许才是真正与自己相关的事。
宾客们的道贺声像涨潮的浪,瞬间漫过红木圆桌的边缘。
穿皮夹克的壮汉把青瓷酒杯举得老高,酒液晃出杯沿溅在袖口也不在意,粗声大嗓地喊着:“恭喜李帮主强强联手”;
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镜片后的目光却在快速盘算着联姻背后的利益链条,举杯时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敲出算计的节奏;
连角落里一直绷着脸的刀疤脸,也象征性地抬了抬杯子,喉间挤出句含混的“贺喜”……
江湖人都懂,这杯酒敬的不是婚事,是蛟龙帮突然硬起来的腰杆。
祝词像撒豆子似的从人群里蹦出来,有的酸溜溜带着讨好,有的直愣愣透着羡慕,还有些裹着话里有话的试探。
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转着玉镯,嘴里说着“恭喜令千金”,眼角却瞟向最前排那两桌当贵客的反应;
穿连帽衫的青年低头抿着酒,帽檐下的嘴角勾着抹似笑非笑,仿佛早看穿了这场联姻里的利益交换。
唯有温羽凡端着酒杯没动,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听着满厅的喧闹,忽然觉得这些祝词像戏台子上的唱词,热热闹闹,却没几句真心。
就在这沸反盈天里,一阵极细的“咔哒”声从舞台后方钻出来,像春蚕啃食桑叶,起初被喧闹盖着,渐渐地越来越清晰——是齿轮咬合的摩擦声,带着点生涩的滞涩。
紧接着,低沉的机械嗡鸣从天花板传来,像远处闷雷的前奏,震得水晶吊灯的流苏轻轻发颤。
众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一道灰黑色的影子从舞台上方缓缓垂落,是块足有三丈宽的投影幕布。
防火帆布的材质带着工业时代的冷硬,边缘缝着的金属包边刮过舞台上方的钢架,发出“滋啦”的轻响,带起的气流掀动了李蛟玄色长衫的下摆。
幕布落到一半时,有人看清了布面印着的暗纹——竟是和楼船浮雕一样的蛟龙图案,只是被灯光照得发灰,倒像条被困在布中的困龙。
“感谢各位的祝福。”李蛟的声音适时响起,压过了幕布落地的闷响。
他抬手理了理长衫前襟,金线绣的蛟龙鳞片在灯光下闪了闪:“小女大婚定在三月后,到时还请诸位赏光,我李家必有厚待。”
这话刚落,他嘴角那点残存的笑意突然像被冻住似的僵住了。
眼角的细纹瞬间绷紧,原本温和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像淬了冰的刀,扫过全场时带起一阵无形的寒意。
他攥了攥拳,指节泛白的力道让长衫袖口的云纹都拧成了团,随后抬手往嘴边凑了凑,一声轻咳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现在,说第二件事。”
空气仿佛被这声咳嗽冻住了。
“本帮要发布一条悬赏。”
这句话刚落,宴会厅里的喧闹像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只剩下水晶灯折射的光斑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