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巴陵全鱼席(第2页)
本地来的江湖客们反应更快。
那个先前还在跟人拼酒的板寸头汉子“啪”地放下酒杯,手在衣襟上蹭了蹭,也跟着起身拱手,脸上的醉意瞬间褪了大半,眼神里透着藏不住的敬畏;
连那个总爱撇嘴的刀疤脸,也难得地收敛了戾气,直挺挺地站着,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带着点复杂的忌惮。
外乡人则明显慢了半拍。穿休闲装的男人扯了扯身边女伴的衣袖,压低声音问:“这谁啊?排场这么大?”
女伴摇摇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舞台上的人,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旗袍开叉处的布料。
温羽凡也停了筷子。
他刚夹起一块菊花财鱼,酥皮的碎屑还沾在指尖,此刻却忘了送进嘴里。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男人头顶那道淡蓝色的对话框上——「内劲五重」四个字边缘裹着深邃的蓝,透着股不容小觑的压迫感。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筷子,指腹碾过光滑的竹面,心里咯噔一下:这修为,放在这洞庭湖畔,怕是真能横着走。
“是李帮主!”邻桌突然有人低呼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激动。
温羽凡心里这才落定。
蛟龙帮帮主李蛟,这名号他在码头等待时就听人念叨过。
再看那长衫上的金线蛟龙,突然就懂了——那不是普通的装饰,每一针金线都透着股子底气。
洞庭李家总说自己是李唐后裔,先前听着像句噱头,可此刻看李蛟站在那里,背脊挺得像杆枪,眼神扫过全场时不怒自威,倒真有几分沉潜的贵气,仿佛那龙纹不是绣在布上,是长在骨子里的。
灯光顺着他的肩头滑下来,金线在玄色真丝上流动,像把千年的威仪都缝进了这袭长衫里。
他站在舞台中央,看着台下攒动的人头,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里藏着探究、敬畏,甚至几分不易察觉的算计,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恒定的从容,仿佛这满厅江湖客的情绪起伏,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抬手抱拳时,指尖的骨节微微泛白,袖口暗金云纹随着动作轻轻漾开,像水面荡开的涟漪。
脸上的笑意不浓,恰好漫过眼角的细纹,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亲和:“各位江湖同道,不必多礼,请坐。”声音落地时,他缓缓抬手示意众人落座,掌心的温度透过空气漫开,“今夜这洪蛟夜宴,菜色粗鄙,酒水微薄,不知还合各位胃口?”
话音在宴会厅里打了个转,混着红木圆桌旁杯盘碰撞的轻响,竟有种奇异的穿透力。
右侧靠舞台的位置率先响起回应,是个穿皮夹克的壮汉,他把手里的青瓷酒杯往桌上一顿,杯底与桌面碰撞出“咚”的闷响,嗓门亮得像砸在礁石上的浪:
“李帮主这话说的!就这满桌的巴陵全鱼席,别说江湖宴,就是五星级酒店也未必能凑齐!”他说着往嘴里灌了口酒,喉结滚动时,脖子上的刀疤跟着动了动,“谢帮主给咱们这口福!”
紧接着,邻桌一个戴金丝眼镜的斯文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头顶的灯光:“何止菜好,这‘洞庭春’的酒香,怕是能绕着洞庭湖飘三圈。帮主这份心意,咱们都记着。”
附和声像潮水般漫开来,有人举着酒杯遥遥示意,有人拍着桌子叫好,连角落里一直沉默的刀疤脸,也对着舞台的方向举了举杯,算是认了这份情。
喧闹声里,清蒸鳜鱼的鲜、酱汁回头鱼的浓,混着“洞庭春”的甜,在空气里缠成一团暖烘烘的气,把刚才那点若有若无的紧绷冲淡了不少。
李蛟站在原地没动,背脊挺得像根浸过桐油的楠木柱。
他等这阵喧闹稍歇,才再次抱拳,这次的动作比刚才更利落,手腕翻转间,长衫的下摆轻轻扫过舞台地板,连半道褶皱都没起:“承蒙各位赏脸。”
话音顿住的瞬间,他眼里的笑意像被风吹散的雾,渐渐敛去。
目光扫过全场时,不再是温和的扫视,而是像鹰隼俯冲时的锐眼,精准地落在每张脸上——看那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转得飞快的玉镯,看那个穿连帽衫的青年把玩酒杯的指尖,看温羽凡按在膝头的手。
那眼神太沉,像洞庭湖底的暗流,明明没什么锋芒,却让人下意识地收了声。
刚才还喧闹的宴会厅,瞬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各位心里怕是都在琢磨,”李蛟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却更有分量,每个字都像敲在青石上,“我蛟龙帮费这么大功夫摆这夜宴,到底图什么。”
温羽凡放在膝头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腹碾过布料的纹路,磨得掌心生涩。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骤然凝住,刚才还暖烘烘的酒气里,突然掺进了点冰碴似的冷。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李蛟身前那金线绣成的蛟龙上——龙睛处的暗红玛瑙在灯光下闪着幽光,像在盯着台下的每个人。
“终于要来了。”表面上,温羽凡依旧是那副埋头吃鱼的样子,筷子夹着一块菊花财鱼的酥皮,仿佛满心思都在食物上,只有微微绷紧的肩线,泄露了他的警惕。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往背后的剑袋挪了挪,帆布下的武士刀带着熟悉的凉意,让他稍微定了定神。
周围的宾客也都变了神色。
穿月白旗袍的女子停了转玉镯的手,指尖抵着桌面,指节泛白;
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收起了笑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敲着什么,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眼底一片冷;
还有人干脆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像蓄势待发的豹。
窃窃私语声又起来了,这次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难道是要跟哪个势力开战?”
“不像,开战喊上咱们干什么……”
“听说是要发布什么大悬赏。”
猜测声像没捻灭的火星,在人群里暗暗窜动。
空气里的酒香和菜香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紧绷,像暴雨来临前压在湖面上的乌云,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李蛟抬手虚按,指尖刚触到玄色长衫的盘扣,台下嗡嗡的议论声便像被掐住的蜂群般骤然低了下去。
他眼角的细纹里还凝着几分笑意,语气却比刚才沉了半分,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偏每个字都带着不容错辨的分量:“今日这场夜宴,实则是为了两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