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是幻是真(第6页)
那眼神里裹着太多东西——有昨夜举刀时的愧疚,有被放过的感激,还有种近乎孩童的敬畏,像望着什么遥不可及的人。
温羽凡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微微转头时,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
他抬起手,宽厚的手掌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轻轻拍了拍阿当瘦骨嶙峋的肩膀。
指尖落下时,阿当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随即又赶紧挺直背,耳朵悄悄红了。
“走了。”温羽凡收回手,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他背上蓝布包和装着武士刀的剑袋,毅然迈步前行,推开了虚掩的木门。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像在跟这短暂的停留告别。
可就在脚踏出院门的刹那,温羽凡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
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以为还困在幻蛊里……
昨天那阴森可怖、仿佛群魔乱舞的猎头寨,此刻竟像被施了魔法般脱胎换骨。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被扫得干干净净,缝隙里钻出几丛嫩草,带着清晨的水润;
吊脚楼的木柱上新刷了桐油,泛着温润的光,檐下挂着的不是风干的人头,而是一串串红辣椒和金黄的玉米,风一吹,晃出细碎的声响;
远处的晒谷场上,几个扎着小辫的娃娃正追着一只芦花鸡跑,笑声脆得像咬碎了冰糖,在空气里蹦跳着散开。
过往的苗民们见了他,也不躲闪。
挑着担子的妇人停下来,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竹篮里的草药散出清苦的香;
抽烟袋的老汉坐在自家门槛上,吧嗒着烟,眼神里带着几分打量,却没有半分恶意,烟锅里的火星明灭,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格外柔和。
“这……”温羽凡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指腹触到眼角的凉意,才惊觉不是梦。
后颈的汗毛还在微微发颤,昨夜的恐怖景象猛地撞进脑海:
钉着银线的人头在风里摇晃,“猎头寨”木牌上的朱砂像凝固的血,人骨铺就的路面踩上去“咯吱”作响……
那些狰狞的画面与眼前的平和重叠,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两个世界被硬生生拧在了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山间的风带着松针的清香拂过脸颊,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扫去昨夜残留的血腥与恐惧。
远处传来苗家少女的山歌,调子婉转清亮,像山间的溪流顺着青石缝淌下来,澄澈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
几只灰雀被歌声惊起,扑腾着翅膀从竹篱上飞起,在晨光里划出几道灰影,盘旋着落在不远处的梨树上。
“若不是阿朵姑娘的护身铃铛……”温羽凡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卷走。
思绪忽然飘回阿朵递银铃时的模样。
那个善良的苗家姑娘,就像黑暗里的一盏灯,不仅在生死边缘将他拽了回来,那只银铃更成了破幻蛊的关键。
这份恩情,像被刻在心底的铭文,笔画深刻,擦不去,也忘不掉。
他低头看向手腕,那道淡青色的蛊纹还未完全褪去,像一条细蛇蛰伏在皮肤下,提醒着他昨夜那场与幻蛊的恶战。
指尖轻轻拂过纹路,触感微凉,心里却忽然松快下来。
嘴角微微上扬,漾开一抹释然的笑,像晨雾散开时,山尖露出的那点光亮。
温羽凡将油纸包好的糯米团塞进背包侧袋,帆布被撑得鼓起一小块。
他戴上头盔,跨上摩托车,车座上的露水沾湿了裤腿,带来一阵清凉。
引擎发动时“突突”地抖了两下,像是还没从昨夜的惊吓中缓过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阿当还站在吊脚楼门口,手搭在门框上,见他望过来,赶紧挥了挥手,脚踝上的铜铃“叮铃”作响,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那幢青瓦木墙的吊脚楼,黑瓦在阳光下泛着光,成了他这段惊魂经历里,唯一同时刻着恐惧与温暖的印记。
深吸一口气,温羽凡拧动车把。
摩托车“突突”地驶上青石板路,晨雾在车轮下翻滚着散开,像被扯碎的纱。
他调转车头,朝着山间初升的朝阳驶去,阳光洒在车把上,镀上一层金边,也照亮了前路蜿蜒的曲线。
关于猎头寨的一切,无论是幻蛊织就的恐怖梦魇,还是阿当递来的那碗热糯米,都像这山间的晨雾,会渐渐淡去。
但它们终究会在他人生的长卷上,留下一道隐秘而清晰的纹路——是恐惧,是感激,是萍水相逢的善意,也是走过黑暗后,对光明更深刻的懂得。
这道纹路,会陪着他,一直走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