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是幻是真(第4页)
他看着温羽凡专注吃东西的样子,看着地上那五张红票子,再看看自己还在发抖的手,突然觉得,这比刚才刀架在脖子上时,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将苗疆腹地的山峦吞得只剩模糊的轮廓。
山风卷着潮气刮过脸颊,带着草木腐烂的微腥,往衣领里钻时,激得人后颈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阿当骑着那辆吱呀作响的二手摩托,在蜿蜒如蛇的山路上疯了似的往前冲。
车把震得他虎口发麻,轮胎碾过坑洼处,整个人都跟着腾空又重重落下,五脏六腑像被揉碎了再重新拼起来。
后车座绑着的铁皮油桶没拴牢,随着车身剧烈晃动,“哐当哐当”撞着车斗,锈迹斑斑的桶身磨出刺耳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瘆人。
他不敢慢。
他怕温羽凡等急了,更怕自己一犹豫,那点刚冒头的悔意就被山里的阴风刮跑了。
山路两侧的古树张牙舞爪,枝桠在月光下投下鬼魅的影子,像无数只手在扯他的车后座。
阿当死死攥着车把,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挡风镜上蒙着的水汽被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只能看清前方米的路。
车轮扬起的尘土迷了眼,他眨了眨,睫毛上沾着的沙粒硌得生疼,却连抬手揉一揉的空当都没有。
终于,那间熟悉的吊脚楼出现在雾里。
木楼黑黢黢的轮廓像蹲在山坳里的兽,只有一扇窗透出昏黄的光,是屋里那盏快坏掉的节能灯在亮。
光晕被虫蛀的窗棂割成碎块,懒洋洋地淌在门前的青石板上。
阿当猛捏刹车,摩托在惯性里滑出半米才停稳,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鸟。
他跳下车时腿都是软的,差点被车梯绊倒,扶住车座喘了半分钟,才拎着空油桶往屋里走。
吊脚楼的木门没关,虚掩着留了道缝。
推开门的瞬间,糯米混着桂花的甜香扑面而来——是温羽凡吃剩的糯米粑粑味,还带着点余温,盖过了屋里常年不散的潮湿霉味。
节能灯悬在房梁中央,光晕勉强够着屋子中央的一小块地。
温羽凡就盘腿坐在那片光里,双眼闭着,呼吸均匀得像山涧里平稳流淌的水。
他后背挺直,青布衣上沾着的草屑在光线下看得分明,周身仿佛罩着层无形的膜,将周遭的黑暗与杂乱都隔在了外面。
阿当站在门口,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份诡异的平静。
他的手还在抖。
那三百块钱被攥在手心,钞票边缘被汗浸湿,软塌塌地贴在掌纹里,边角都卷了毛。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着小臂的肌肉都绷得发紧,像拉满了的弓弦。
方才在山坳里的杂货铺加油时,老板用缺了口的铁皮桶给他灌油,棕黑色的汽油顺着桶沿往下滴,在泥地上积出亮晶晶的小水洼,散着刺鼻的味。
“山里油贵,这些要两百。”老板叼着旱烟说的话还在耳边转。
阿当摸出温羽凡给的五百块时,手指都在抖。
“那……那个,”阿当清了清嗓子,声音刚出口就惊得自己一跳,“油箱和备用油桶……都加满了。花了……花了两百。”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声音越来越小,“我们山里油贵……还多……多三百……”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在寂静的屋里荡开,连墙角粗陶罐里酸汤发酵的“啵啵”声都盖不过。
温羽凡始终没睁眼,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开口,声音平得像一潭深水:“你竟然没跑。”
没有质问,没有怒意,可那语气里藏着的探究像根细针,轻轻扎在阿当心上。
他猛地抬头,撞进温羽凡闭着的眼,又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出毛边的裤脚,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这里是我家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辩解。
是啊,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梁上还挂着他小时候编的竹篮,墙角堆着阿妈织了一半的苗锦,他能跑去哪儿呢?
这时,温羽凡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在昏黄的光里亮得惊人,像鹰隼盯着猎物时的锐利,直勾勾地剜过来。
阿当只觉得后背一凉,像被泼了桶冰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差点撞到门框。
“你没有同伙吗?”温羽凡的声音冷了几分,像山涧里的冰碴子,“听说你们猎头寨有人布了五毒阵对付我,你们不是一起的?”
阿当的脸“唰”地白了。
他慌忙摆着手,手心的汗甩了好几滴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不是不是!五毒阵……我听都没听过!”他急得差点跳起来,“寨子里的老蛊师们神神叨叨的,我从来不跟他们打交道……”
他不敢看温羽凡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鞋尖。
其实他知道寨里有些老人不待见外人,可具体做了什么,他真的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