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阿朵民宿(第3页)
青石板路被打湿后,泛出深灰色的光,倒映着竹楼飞檐的影子,晃晃悠悠地随涟漪碎开。
温羽凡在一处悬索桥边停了车。
铁索桥的铁链上锈迹斑斑,阳光穿透雨幕的瞬间,能看见链环上挂着的红绸带,被雨水泡得沉甸甸地垂着,像一串凝固的血滴。
脚下的木板缝隙里漏着风,能听见桥下溪流撞在岩石上的“哗哗”声,混着雨丝落在水面的“沙沙”响。
他抬眼望向远处的雷公山主峰,那座山像蹲在云里的巨人,半山腰以上全裹在白茫茫的雾里,只偶尔有风吹过,才露出一小块青黑色的山岩,转瞬又被浓雾吞了回去,神秘得让人心里发紧。
就在这时,背后剑袋里的武士刀突然动了。
不是剧烈的晃动,是极细微的震颤,像有只小虫在帆布下轻轻爬。
这不是普通的震动,更像一种呼应,仿佛苗疆深处有什么东西正隔着山、隔着雾,与这柄刀产生了共鸣。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隐秘的力量像藏在黑暗里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摩托车再次启动时,雨幕已经浓得化不开。
车头灯劈开的光柱里,雨丝像无数根透明的针,密密麻麻地往下落。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古歌尾音,断断续续地缠上耳畔。
那调子粗粝得像用牛骨在树皮上刻出来的,每个音符都带着股狠劲,忽高忽低地在山谷里撞。
有时像从左侧的竹林深处飘来,被风一吹,又绕到右侧的山坳里,碎成一片模糊的哼唱。
雨滴打在头盔上,“咚咚、咚咚”,与那古歌的节奏莫名地合上了拍,像是山野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古老又诡异。
温羽凡的后背突然泛起一层细汗。
他想起苗族古经里的“送阴调”!
传说那调子是给亡灵引路的,唱得好了能送魂魄归乡,唱得邪了,就能勾着活人的魂往死路上走。
此刻这歌声在雨幕里荡来荡去,混着雨珠的冰凉、山风的呜咽,竟真有种勾魂摄魄的意味。
他下意识地攥紧车把,头盔的挡风玻璃上,雨痕蜿蜒如蛇,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玻璃上爬下来,钻进这无边的雨幕里去。
……
夜幕像被人猛地泼翻的墨汁,浓稠的黑迅速漫过山脊线,顺着陡峭的山势往下淌,转眼就浸透了连绵的群山。
山风卷着雨丝的凉意穿过竹林,竹叶摩擦的“沙沙”声里,偶尔混着几声夜虫被惊起的短促振翅,更显得这方天地寂静得深沉。
就在这片几乎要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里,温羽凡的视线突然被山坳深处一点暖黄拽住。
那簇光不算亮,却像冬夜里揣在怀里的炭火,隔着湿漉漉的空气,也透着股执拗的暖意。
他拧了拧摩托车油门,引擎的轰鸣在山谷里撞出几叠回音,等车轮碾过最后一截坑洼的土路,那团光终于清晰起来。
是栋三层的木质吊脚楼。
黑褐色的木柱深深扎进山脚的石缝里,底层垫着的青石板爬满青苔,被雨水泡得发亮。
飞檐翘角像被岁月磨钝的兽牙,斜斜指向夜空,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早已褪成浅橘色,绸面被风撕出几道细缝,灯笼穗子沾着夜露,在风里晃晃悠悠地荡,拉出的残影映在斑驳的木墙上,像谁用指尖画下的虚线。
门楣上方挂着块梨木牌,「阿朵民宿」四个朱砂字被风雨啃得边角发毛,笔画间还留着几道深褐色的水渍,却仍能看出横撇竖捺都带着股苗地特有的热辣劲。
那字像是活的,在昏黄的灯光里明明灭灭,既像在朝他这个浑身湿透的过客招手,又像在无声地警告:这屋檐下的温暖,未必容得下所有心事。
温羽凡熄了摩托车,抬脚推开那扇雕花木门。
“吱呀——”一声长响刺破寂静,木门轴里的铁锈摩擦着,声音在空荡的堂屋打了个转,才慢慢消散。
火塘里的火苗“噼啪”跳了一下,映亮了屋角的身影。
是个穿靛青色百褶裙的少女,正坐在矮凳上,手里攥着块半干的兽皮。
她的指腹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厚茧,正用力往兽皮上抹着什么膏状的东西,动作又快又匀,兽皮边缘被她捋得服服帖帖,泛着温润的光。
听见门响,她握着兽皮的手顿了半秒,随即抬起头,脖颈间的银项圈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圈上坠着的小银铃碰在一起,发出“叮铃”一声细碎的响,像把被风揉碎的月光。
“客人要住店吗?有房间。”她的声音脆得像山涧里的泉水,撞在堂屋的木梁上,溅出几分清冽。
说话时,她的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温羽凡:
扫过他被雨水泡得发沉的黑色风衣,衣摆处那几块早已发黑的血痂像干涸的泥块嵌在布料里;
扫过他背后鼓囊囊的剑袋,帆布被雨打湿后,勾勒出里面长条形硬物的轮廓;
最后,目光落回他沾满泥水的鞋底,才慢悠悠地收了回去。
她的指尖却下意识地在腰间摩挲着什么。
那是个巴掌大的牛皮囊,边缘缝着暗红的绒线,被她的拇指反复碾过,囊身微微起伏,像是藏着活物。
她的眼神里没有寻常少女见了血污的惊惧,反倒像只警惕的山猫,瞳孔在火光里亮得很,透着股苗人特有的机敏,仿佛正在心里飞快地掂量:这浑身带着血腥气的外来者,是过客,还是麻烦?
温羽凡的目光快速扫过堂屋。
火塘里的老松木烧得正旺,火星时不时“啵”地爆开,溅在青石砌成的塘沿上,随即熄灭。
木柴燃烧的清香混着另一股更浓烈的味道——是酸汤鱼的辛香,带着番茄发酵后的醇厚酸气,裹着木姜子独有的辛辣,顺着蒸腾的热气往人鼻腔里钻,勾得胃里一阵空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