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路向东(第2页)
他走得不快,包裹里的长条硬物硌着后背,每一步都像在提醒着什么。
路过十字路口时,红绿灯还亮着凌晨的黄闪,金属灯杆上贴着的小广告被风吹得卷了边,露出底下“搬家公司”的褪色字迹。
街角那家服装店的卷闸门只拉到一半,暖黄的灯光从缝隙里淌出来,在地上铺成一块柔软的光斑。
玻璃门上贴着“新品上市”的红色贴纸,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却在晨光里透着几分鲜活。
温羽凡抬手掀开卷帘门,金属摩擦的“哗啦”声惊得门后盆栽里的绿萝抖了抖。
店里的灯光比外面柔和得多,暖白的光线漫过整齐的衣架,把挂着的衣服照得颜色格外分明:深灰的夹克、卡其的风衣、靛蓝的牛仔裤,衣摆都熨得笔挺,在衣架上轻轻摇晃。
“这么早啊!”一个穿深蓝色围裙的中年男人从柜台后探出头,手里还捏着张价签,马克笔在上面划下最后一个数字,笔尖划过纸板的“沙沙”声突然停了。他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六点刚过十分,眉头微蹙了下,手里的价签差点掉在地上,“这时候来买衣服?”
服装店不是早餐店,换了平时,只怕到了九点十点才会开门。
男人是老板,昨天从深圳拉了半车货,凌晨三点就来店里忙活,这才遇上温羽凡这个“早客”。
他打量着温羽凡,目光在那件外套上顿了顿:那衣服明显不合身,袖口磨出毛边,后背沾着干涸的泥渍,领口甚至能看到几处洗不掉的霉斑,怎么看都像是从旧衣回收箱里翻出来的,浑身上下透着股奔波的狼狈。
但老板还是把价签往柜台上一放,指了指挂满衣服的货架:“随便看,都是刚到的新款。”
他转过身去整理堆在脚边的纸箱,胶带撕开的“刺啦”声里,带着几分生意人惯有的平和。
温羽凡没说话,径直走向靠里的衣架。
十月的风已经带了秋凉,街头零星有早起的人穿上了风衣,领口立着挡住灌进来的风。
他的指尖划过一件黑色风衣的面料,挺括的聚酯纤维带着微凉的质感,衣摆处的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旁边挂着件浅灰色的打底衫,棉料摸起来软糯,他随手取下来搭在臂弯里,又挑了条黑色牛仔裤,裤脚是微收的款式,看起来利落,最后在鞋架上选了双棕色皮鞋,鞋头擦得锃亮,鞋跟处的缝线细密工整。
“就这些。”他把选好的衣服往柜台上一放,声音压得很低。
老板扫码时,眼睛又瞟了瞟他身上的旧外套,终究没多问,只是指了指试衣间:“里面能换。”
试衣间的布帘有点褪色,拉上时“哗啦”一声响。
温羽凡脱旧衣服时,布料摩擦着皮肤,那股混着尘土和霉味的气息涌出来,让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新衣服穿在身上时,打底衫的棉料贴着皮肤,带着阳光晒过的淡淡暖意;
风衣的领口刚好卡在脖颈处,不松不紧;
牛仔裤的布料挺括却不僵硬,走动时没有多余的褶皱;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笃笃”声,和刚才的拖沓脚步声截然不同。
他对着试衣间里蒙着层灰的镜子照了照,镜里的人影终于褪去了几分狼狈,黑色风衣的轮廓显得肩背格外挺拔,包裹里的硬物硌着的存在感似乎也淡了些。
走出试衣间时,他把换下来的旧衣服随手放在角落的纸箱子里。那箱子上写着“待处理”,里面还堆着几件老板准备扔掉的破洞毛衣。
老板正把打包好的旧衣服往箱子里塞,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愣,随即笑了笑:“这一身挺合适。”
温羽凡点点头,扫码付了钱。
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平静——新衣服像一层薄壳,暂时裹住了那些奔波的痕迹,却裹不住后背那道沉甸甸的分量。
走出服装店时,清晨的风卷着梧桐叶的碎影掠过街角。
温羽凡拉了拉风衣领口,目光不经意扫过斜对面的早餐店。
蒸笼里腾起的白汽裹着葱花饼的焦香漫过来,而就在那片暖乎乎的雾气边缘,一辆老款摩托车正安静地杵在路边,像个被时光遗忘的老兵。
那车实在算不得体面。
车身的漆皮褪得七零八落,露出底下深浅不一的锈迹,像老人手背的斑。
车头左侧的挡泥板瘪进去半块,边缘卷着毛边,显见是被什么硬物狠狠撞过,露出的暗红底漆上还沾着几道干涸的泥痕。
右侧后视镜晃悠悠悬着,镜面蒙着层灰,镜柄上拴着的平安符早已褪色,土黄色的绸布被风吹得打卷,上面绣的“平安”二字磨得快要看不清,倒像是在无声诉说着经年累月的奔波。
车座上的皮革裂了道缝,露出里面泛黄的海绵,阳光斜斜照上去,能看见浮尘在缝隙里跳舞。
早餐店门口,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弓着背搬牛奶箱。
蓝工装的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的小臂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奶渍,像撒了把碎盐。
他后脑勺扎着个松垮的马尾辫,橡皮筋大概用了很久,发尾的油腻头发簌簌往下掉。
男人抱起箱子时,肩胛骨在单薄的工装上顶出突兀的尖,喉结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滚动,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箱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搬得极慢,每走一步都要顿一下,膝盖似乎不太舒服,放下箱子时总忍不住往腿后捶两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温羽凡踩着青石板走过去时,男人刚好直起身抹了把汗,转身要去搬剩下的箱子。
他抬眼扫了温羽凡一眼,目光在那身挺括的黑风衣上顿了半秒,又很快落回脚边的牛奶箱,只当是早起买早饭的过客,弯腰时工装后襟扯起,露出后腰磨得发亮的补丁。
温羽凡在摩托车旁站定,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车把。
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车把上的防滑纹磨得快平了,握着的地方却出奇地光滑,显见是被人攥了无数次。
他看着男人第三次弯腰搬箱,膝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这破车虽旧,至少能跑,总比靠两条腿在陌生地界兜圈子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