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路向东(第1页)
第二天清晨,雨幕终于收了势。
窗玻璃上还凝着未干的水痕,像谁用指尖划过的透明泪痕,顺着木框蜿蜒而下,在窗台积成一小汪浅浅的水洼。
潮湿的空气漫进房间时带着凉意,混着远处稻田翻涌的泥土腥气——那是被雨水洗透的清冽,吸进肺里都带着点微甜的涩。
天还蒙着层灰蓝,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晕开,像摊开的融化的奶糖,把早起的麻雀影子拉得老长。
城市还陷在酣睡里,沿街的卷帘门紧闭着,只有街角的早餐铺透出点昏黄的光,像只半睁的眼。
温羽凡盯着天花板上那道蜿蜒的水渍看了两秒,才缓缓动了身。
身下的弹簧床垫早被岁月磨得没了弹性,稍一用力就会发出“吱呀”的呻吟……
他记得昨晚金满仓翻身时,就是这声响把自己从浅眠里拽了出来。
此刻他膝盖先顶着床垫往下沉,手掌按在床沿时特意避开那块松动的木板,指尖触到冰凉的水泥地时,动作轻得像片落进静水的叶子。
霞姐就站在桌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
听见动静,她转过身,手里捧着昨天装骨头煲的外卖盒。
外卖盒已经被霞姐用水冲洗干净,两个白胖的鸡蛋躺在里面,蛋壳上凝着层细密的水珠,一看就知道是从凉水里捞过的。
“知道你会早起,就在后半夜用开水壶煮好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带着点没睡醒的哑。
电开水壶的保温灯还亮着,壶底凝着圈白碱,是不断更换的住客反复烧水留下的印子。
温羽凡接过鸡蛋,指尖触到蛋壳的凉滑,还有她掌心残留的温度。
他看了眼霞姐,她眼下的青黑比昨夜更重了,鬓角的碎发沾着潮气,像刚被晨露打湿的草。
再回头看金满仓,被子被踹到了腰际,露出缠着纱布的腿,纱布边缘还洇着点草药的绿。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指尖剥蛋壳的轻响。
蛋壳裂开细纹,露出里面莹白的蛋白,凉丝丝的,带着点微腥。
他三口两口把鸡蛋咽下去,蛋白滑过喉咙时,像把没说出口的话也一并吞了进去。
他知道,此刻任何“保重”都太轻,唯有把自己活成他们的退路,才是最实在的承诺。
背上长条包裹时,带子勒得肩膀发紧,里面武士刀的轮廓硌着后背,像块醒目的提醒。
他没再回头,脚步踩着走廊的积水,悄无声息地往下挪。
楼梯间的霉味混着雨气扑过来,他想起昨夜霞姐撞在台阶上的闷响,脚步又放轻了些。
旅馆的木门合上前,他停了半秒。
门轴“咿呀”一声轻吟,在这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清晨里,像根针落在棉絮上。
门外的石板路泛着水光,倒映着他孤伶伶的影子,被风一吹,晃了晃。
三楼的窗口,霞姐的身影一动不动。
她把那枚缺角的硬币攥在手心,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任何东西都让她觉得实在。
昨晚温羽凡塞给她时说:“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此刻硬币上的菊花图案被磨得快要看不清,却像块烙铁,烫着她的掌心,也烫着心里那句没说出口的“我等你”。
远处的巷口拐过一个弯,温羽凡的身影突然就不见了。
像滴进水里的墨,瞬间融进了那片灰蓝的晨雾里。
霞姐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终于没忍住,砸在窗台上的水洼里,漾开一圈细碎的涟漪。
但她很快抬手,用袖口狠狠蹭了蹭眼角,把剩下的湿意都憋了回去。
“我不哭。”她对着空荡的巷口轻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带着老金,在京城等你。”
风从窗缝钻进来,掀动她鬓角的碎发。
远处的早餐摊不知何时支起了摊子,传来“滋啦”的煎油声,混着隐约的吆喝,把这寂静的晨撕开了道口子。
霞姐望着空荡的街角,握紧了手心的硬币,像攥住了团微弱的光。
……
温羽凡背着那个长条状的包裹,独自一人行走在北川县的街头。
晨曦刚从东边的山坳里探出头,橘粉色的光带漫过黛色的屋顶,给青灰色的瓦片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风里还裹着夜里的寒气,吹在脸上带着细碎的凉意,街边梧桐叶上凝着的霜气被阳光一照,簌簌地往下掉,落在青石板缝隙里,洇出点点湿痕。
街道上空荡荡的,除了他的脚步声,只有几只灰扑扑的麻雀在电线杆上蹦跳。
它们歪着头啄理羽毛,偶尔扑棱棱飞起,翅膀带起的风卷着几片枯叶落地,“沙沙”声在寂静里荡开,又很快被远处早餐摊飘来的油条香气盖过。
他走得不快,包裹里的长条硬物硌着后背,每一步都像在提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