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话别(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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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后,桌上的烤鸡骨架还沾着点油星,骨头煲的汤碗底沉着几粒没捞净的当归片,两盒炒粉干的盒子空了大半,只剩下点混着辣椒籽的底油。
温羽凡用纸巾擦了擦指尖的油,才缓缓开口,将街头偶遇罗家兄妹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光晕边缘蒙着层薄薄的灰,把他的侧脸照得一半亮一半暗。
他的眉头微蹙着,下颌线绷得很紧,显然这事压在心里不轻,可开口时语气却依旧平稳,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的老天爷!”金满仓刚把最后一块鸡皮塞进嘴里,听到“一千万悬赏”几个字,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半截还沾着点粉干的残渣。
他猛地前倾身体,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吱呀”声,喉结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似的上下滚动,浑浊的眼珠在灯光下瞪得溜圆,里面泛着水光,一半是震惊,一半是难以置信:“一千万?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连这数的零头我都没摸过啊!”
霞姐原本正用牙签剔着牙,闻言手猛地一顿,牙签尖差点戳到牙龈。
她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抠着桌沿的木纹:“本来躲岑家的眼线就跟走钢丝似的,现在倒好,这悬赏一挂出去,怕是连街角修鞋的大爷都得盯着咱们打量。”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发颤,“路边随便一个摆摊的、扫地的,哪怕是个放学的学生,只要知道这茬,保不齐就得动歪心思……”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了性子,刚才还是淅淅沥沥的,此刻突然掀起一阵狂风,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糊着塑料布的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疯狂拍打着玻璃。
三个人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在斑驳的墙面上晃来晃去,像三团揉在一起的墨,模糊了轮廓,也模糊了前路,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沉默像潮水似的漫上来,把整个房间都淹没了。
只有雨声在耳边轰鸣,衬得桌上的空碗碟愈发冷清。
过了好一会儿,霞姐才抬起头,指尖轻轻叩着木桌,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敲打着心里的算盘。
她咬了咬下唇,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虽然跟罗家兄妹没深交,但也见过几面。他俩是有点怪,行礼说话跟唱戏似的,但眼神里没什么邪气。”她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划了个圈,“我觉得去龙门洞这事,未必不是条活路。好歹是个有阵法护着的地方,总比在这破旅馆里担惊受怕强。”
温羽凡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一块凹陷,那是被前房客的烟头烫出来的痕迹。
“霞姐要是信得过他们,”他的声音沉了沉,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千万遍,“那你明天带着老金过去找他们吧。”
“什么叫我带着老金?”霞姐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猛地瞪大了双眼,原本微蹙的眉头瞬间竖了起来。
她“噌”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尖锐的摩擦声:“凡哥,你这话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尖锐的质问,眼底的疑惑里裹着明显的不满。
温羽凡没回答,只是从裤兜里摸出两枚硬币。
就是先前霞姐掏出来的那两枚,一枚缺了角,一枚磨平了菊花图案。
他把硬币轻轻放在桌面上,灯光落在上面,反射出微弱的光,像两颗悬在命运天平上的砝码。
“被悬赏的人只有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分量,说着,他用指尖推着其中一枚硬币,慢慢滑到霞姐面前,硬币在桌面上发出“叮”的轻响,“分开走,你们目标小,应该更安全。”
“我不同意!”霞姐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空汤碗被震得跳了一下,剩下的几滴骨汤溅出来,在桌面上洇出小小的黄渍。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像燃着团火:“温羽凡,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金满仓也急了,他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单腿撑地时因为用力,伤腿的夹板“咯吱”响了一声,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顾不上这些,一把抓住温羽凡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哥,你又想扔下我是不是?上次在山里你就想自己引开追兵,这次又来这套!我金满仓虽然腿伤了,但不是废物!要走一起走,要生一起生,要死……”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却死死攥着温羽凡的袖子,像是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了。
温羽凡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抬手虚按了按,示意霞姐和金满仓先坐下。
可那笑意没撑过两秒就塌了下去,眼角的纹路里淌出些微苦涩,像被雨水泡软的纸。
“你们先别急,”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不是要逞英雄,这决定是我经过深思熟虑的,每一步都想透了。”
霞姐站着没动,后背挺得笔直,像张拉满的弓。
她死死盯着温羽凡的眼睛,瞳仁里盛着未熄的怒火,连带着声音都淬了冰:“那你倒说说,这‘深思熟虑’到底藏着什么道理?”
说话时,她攥着桌沿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腹因为用力,在磨损的木纹上掐出几道浅痕。
明眼人都看得出,若这解释不能让她信服,下一秒她的巴掌说不定就会落在温羽凡脸上。
温羽凡没接话,只是低头捻起桌角那枚缺了角的硬币。
金属边缘被磨得光滑,贴在指腹上凉丝丝的,像块冰。
他拇指摩挲着硬币上模糊的字迹,眼神沉得像深潭:“你们都清楚,我现在的身手,寻常武徒来多少都不够看。真要是被围了,哪怕是几百号人,我想走,谁拦得住?”
他顿了顿,指尖猛地收紧,硬币硌得指节发白:“就算碰上个修为比我高的,拼不过,跑总能跑得掉——这段时间经历不少,别的没学会,保命的本事还是攒了些的。”
话锋一转,他抬眼看向金满仓打着夹板的腿,又扫过霞姐帆布包上磨破的边角,声音里裹着冰碴:“可带着你们俩……老金的腿走不快,你得护着他,我得分神护着你们俩。到时候别说跑了,怕是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每个字都平淡无比,却透着现实的残酷。
“你……”霞姐的话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骂他冷血,想吼他没良心,可看着温羽凡眼底那层压不住的无奈,话全变成了气,顺着鼻腔往外冒,烧得人眼眶发酸。
她死死瞪着他,睫毛上沾着点水汽,不知道是刚才的雨还是别的什么,愤怒和不舍在她眼里拧成了团,像团烧不起来的湿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