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金色稻田(第4页)
金满仓立马怂了,脖子一缩,像只受惊的鹌鹑:“别别别,霞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故意把声音喊得响亮,带着点夸张的求饶,肩膀却因为刚才的颠簸还在发颤,疼得眼角都红了。
温羽凡笑得更厉害了,连带着步伐都乱了半拍。
霞姐也绷不住,咯咯的笑声混着金满仓的讨饶,在稻田上空荡开。
田埂边的麻雀被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惊得扑棱棱飞起,灰扑扑的翅膀扫过稻穗,带起一串露珠,“啪嗒啪嗒”落在三人脚边,像在为这场欢笑伴奏。
金满仓借着那阵笑劲儿,脑袋往温羽凡后颈蹭了蹭,假装擦汗的指尖飞快地抹过眼角。
晨露混着点别的湿意沾在指腹,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笑出来的泪,还是疼得忍不住的水痕。
阳光越来越暖,晒得后背发烫,稻穗的甜香往鼻孔里钻,连空气都变得软乎乎的。
远处的村庄轮廓越来越清,青瓦的屋顶上飘着几缕炊烟,像扯不断的棉絮,慢悠悠地往天上爬。
温羽凡的脚步声沉稳地敲在田埂上,“咚、咚”的,和着金满仓偶尔的哼唧、霞姐的轻笑,在寂静的田野里织成段温柔的调子。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温羽凡的影子宽厚,金满仓的影子歪歪扭扭地趴在上面,霞姐的影子在旁边轻轻晃,三个影子挨得紧紧的,像粘在一块儿的糖。
身后的追兵、未知的前路,在这一刻都被这笑声和阳光泡软了,只剩下脚下的路、身边的人,和这片刻偷来的、带着稻花香的安稳。
……
晨雾刚散,淡金色的阳光斜斜铺在小卖部的铁皮屋顶上,像给这矮胖的屋子裹了层蜜糖色的糖衣。
墙是土坯的,被雨水冲刷出深浅不一的纹路,倒像是块没切匀的方糖,透着股朴实的甜。
红漆剥落的招牌挂在门楣上,边缘卷着细小的漆皮,“春梅商店”四个字是用毛笔写的,笔画里还能看出当年的遒劲,只是被岁月晒得泛白,像浸在水里的红纸,却依然倔强地立着,风一吹,木框发出“吱呀”的轻响,像是在念自己的名字。
玻璃柜台蒙着层薄灰,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去,把铁皮饼干盒上的锈迹照得明明灭灭。
盒盖上“双喜”字样的金边早就磨没了,倒像是谁用指甲慢慢抠过,露出底下的铁皮原色。
旁边的玻璃瓶里,水果糖的糖纸在光线下闪着油亮的光,粉的、绿的、橙的,像浸在水里的彩色石子;
薄荷糖是半透明的白,裹着白芝麻的花生糖则像琥珀里嵌着碎银,颗颗都沉在瓶底,仿佛在说自己守了多少个日出日落。
金满仓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直勾勾地钉在那罐花生糖上。
喉结上下滚了滚,舌尖下意识地顶了顶牙龈。
伤腿的钝痛还在骨头缝里钻,可这会儿竟被那想象中的甜压了下去,连带着后背被汗水浸得发黏的衣服,都好像不那么难受了。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家楼下的小卖部。
柜台比他那时的身高还高,老板娘总用竹夹子夹糖,铁夹子碰着玻璃罐沿,“当啷”一声脆响。
有次他赊了两毛钱的水果糖,被老板娘追着绕着电线杆跑,糖纸在兜里蹭得发皱,却甜得能把舌头粘住。
此刻看着眼前的玻璃罐,那股甜味顺着记忆漫上来,竟让他鼻子有点发酸。
柜台后的竹椅上,老太太正低头织毛衣,银灰色的线在指间绕来绕去,蓝布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毛线头,像落了层雪。
她抬起头时,银灰色的头发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白,老花镜的镜片滑到鼻尖,她没去扶,就那么从镜片上方眯着眼看过来,目光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被,带着暖烘烘的柔和。
“要啥?”她放下竹针,针尾的线穗子在柜台上轻轻晃。
柜角的收音机正咿咿呀呀播着评书,忽然“啪”一声惊堂木炸响,金满仓吓得肩膀一缩,差点从温羽凡背上滑下去,惹得老太太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堆成了朵花。
温羽凡稳了稳背上的人,目光扫过货架。
最上层的饼干袋鼓鼓囊囊,印着褪色的奶油图案;
火腿肠的包装有点发黏,大概是天热的缘故;
角落里的白酒瓶蒙着层灰,标签都快看不清了。
他指了指饼干:“来两包这个,再拿三瓶矿泉水。”
“小伙子气色不好啊。”老太太眯眼瞅着金满仓,慢悠悠地踮起脚够饼干,蓝布围裙的带子在背后打了个松松的结,“昨儿夜里闹肚子了?婶子这儿有藿香正气水,玻璃瓶的,老方子……”
话没说完,她的目光落在金满仓腿上的夹板上,突然停住了,手里的饼干袋差点掉下去:“哎呦,这是咋弄的?”
温羽凡赶紧赔笑,眼角的细纹都堆了起来:“山里路滑,我这兄弟没站稳,从坡上滚了两下,不打紧。”
老太太啧着舌摇头,拿起塑料袋装饼干的手顿了顿,又转身从玻璃柜底下摸出个小塑料袋,抓了把冰糖放进去。
冰糖块棱棱角角的,在袋里互相撞着,发出“叮叮”的响。
“这年头,你们这些来旅游的,就爱往山沟里钻。摔了吧?”她把袋子递过来,“冰糖送你们的,不要钱,泡点水喝,去去惊。两包饼干六块,三瓶水九块,加起来十五。”
金满仓伸手去接,指尖触到塑料袋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大概是累的,又或许是那冰糖的凉意透过袋子渗过来,让他想起外婆总在午后给他泡的冰糖水。
收音机里的评书还在继续,那说书人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小时候外婆家藤椅旁的收音机声重合在一起,暖得让人想闭眼。
霞姐从兜里摸出两张钞票,一张十元一张五元,轻轻放在柜台上。
温羽凡接过饼干时,眼角余光瞥见老太太身后的墙。
墙上用图钉按着张全家福,照片边角都卷了,颜色也褪得厉害,却被阳光照得格外清楚。
穿军装的男人站在中间,肩膀宽宽的,怀里抱着个穿虎头鞋的孩子,孩子正张着胳膊要抓他胸前的纽扣。
背景是片金灿灿的稻田,稻穗沉甸甸的,连照片里的风都像是带着稻花香,把那片金黄吹得轻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