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金色稻田(第3页)
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皮肤黝黑,布满了蚊虫叮咬的红痕,还有几道被稻叶划开的细口子,沾着点干了的泥。
他走得慢,每一步都踩在田埂的软泥上,发出“噗嗤”的轻响……
温羽凡按住包裹的手缓缓松开,掌心的冷汗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田埂的稻草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他能感觉到后背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却仍不敢完全放松,目光还黏在那人身上。
霞姐的视线却死死锁着对方腰间——那里的粗布腰带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硬东西。
直到那人抬手抹了把脸,斗笠的边缘往下压了压,露出腰带上别着的旱烟袋:烟杆是老竹根做的,烟锅漆黑,一看就用了半辈子。
她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攥着匕首的手慢慢松开,指腹在防滑绳上蹭了蹭,带出点潮湿的汗。
“是种地的。”金满仓瘫坐在稻草堆里,后知后觉地低头,才发现自己刚才紧张时,竟攥断了手里的两根稻穗,谷粒撒了一地。
他望着那人渐渐走近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弦,连带着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刚才被吓得差点停跳的心脏,此刻正慢慢归位。
那戴斗笠的村民自始至终没往他们这边瞥一眼,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川江号子:“哟喂……太阳出来暖洋洋哟……谷子弯腰把客盼哟……”调子忽高忽低,像被晨风吹得歪歪扭扭的稻草。
他扛着锄头往田垄深处走,竹编斗笠的边缘扫过稻穗,带起一串细碎的露珠,“啪嗒啪嗒”落在泥土里。
转到另一块田地时,锄头底刃不经意间磕在田埂的青石上,“噌”地迸出几粒火星。
那火星亮得突兀,在晨雾未散的天光里划出转瞬即逝的红痕,惊得稻丛里几只绿蚂蚱“扑棱”飞起。
此时阳光已爬过东边的山脊,斜斜地淌过田野。
落在村民佝偻的背上时,竟像撒了把碎金,顺着他蓑衣的褶皱往下淌。
那蓑衣是旧的,草绿色早已被岁月洗得发灰,肩头磨出的破洞里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粗布褂子,阳光穿过破洞,在他黝黑的脊背上烙下几个亮斑,随着他迈步的动作轻轻晃。
温羽凡望着那抹渐淡的草绿,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田埂上的稻草。
心里头像被稻浪掀得七上八下:这村民日出而作的安稳,和他们仨亡命奔逃的狼狈,像两截拼不拢的铁轨,硌得人胸口发闷。
金满仓的呼吸又沉了些,想来伤腿的疼没停过,再这么跑下去,别说甩开追兵,光是这腿就熬不住。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金满仓腿上的夹板。
渗血的纱布早和稻草粘成一团,轻轻一掀,就听见“嘶啦”一声轻响,金满仓疼得倒抽冷气,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纱布扯开的地方,伤处泛着吓人的青白,肿胀的膝盖像个发面馒头,连带着小腿都肿得发亮,看得温羽凡心头发紧。
他指尖轻轻按了按那片肿胀,金满仓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是没哼出声。
温羽凡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刚才蹭到的稻壳,眼神里裹着化不开的担忧:“这么跑下去,老金的腿真得废。人家有直升机,咱们俩腿跑断了也甩不开。我看……不如去附近村子碰碰运气,找点吃的,再想办法弄个代步的。”
霞姐一听就皱紧了眉,右手下意识往口袋里摸,指尖触到手机壳的冰凉时又猛地顿住。
她咬了咬唇,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后怕的颤音:“可手机……万一打开被定位了,那不就等于告诉岑家的人咱们在这儿?”
“看情况。”温羽凡打断她,语气里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他抬手抹掉睫毛上的稻壳,“不到万不得已不动它。再说了,村里说不定有老乡愿意帮衬,未必非得用手机。”
金满仓往田埂上靠了靠,伤腿伸直时,夹板和骨头摩擦着发出“吱呀”的轻响,疼得他脸都白了,却还扯着嘴角开玩笑:“大哥,你该不会是想劫道吧?这村里的农民伯伯可没招惹咱们。”
“去你的!”温羽凡抓起一团带着露水的稻草就往他身上砸,草屑簌簌落在金满仓炸开的袖口上。
他没好气地瞪了金满仓一眼,嘴角却带着点笑意:“咱们口袋里还有百八十块现金,买几个热烧饼总够。真找不到车……”他抬下巴往远处指了指,那边田埂上拴着头灰驴,正甩着尾巴赶苍蝇,驴尾巴“啪嗒啪嗒”抽在身上,溅起几点泥星,“打个驴的总行吧?”
霞姐“噗嗤”笑出了声,笑声像串银铃在田野里荡开。
稻穗上停着的几只红蜻蜓被惊得飞起,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虹光,“嗡嗡”地掠过金浪,把清晨的宁静划出几道细碎的口子。
她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点头道:“行,那咱就进村。”
温羽凡蹲下身,指腹先在金满仓伤腿的夹板边缘轻轻碰了碰,确认绷带没有错位,才缓缓挺直腰背。
他的手掌穿过金满仓膝弯时格外小心,像托着件易碎的瓷器,指尖避开那些渗着血渍的纱布,只敢虚虚地拢着。
肩胛骨因为发力微微凸起,却始终稳得像块钉在地里的桩,连带着背上的人都没晃一下。
他清楚那伤有多疼,昨夜在火车顶颠簸时,金满仓咬着牙没哼一声,冷汗却把他后背的衬衫洇出了大片深色。
金满仓的下巴刚搁上温羽凡的肩窝,就忍不住咧开了嘴。
晨雾散了大半,阳光斜斜地穿过稻穗,在温羽凡的发梢镀上层金芒,连带着那几道被草叶划破的细痕都亮闪闪的。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趴在父亲背上看戏的光景,那时父亲的汗味混着戏台的胭脂气,和此刻温羽凡身上的稻秆香、汗味竟有些重叠的暖意。
“噔噔噔……噔噔噔噔……”不成调的哼唱从他喉咙里滚出来,是那首刻在骨子里的“鬼子进村”,声音不大,却带着股豁出去的雀跃,尾音被风吹得飘了飘,撞在稻浪上碎成了星星点点。
温羽凡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像是被那跑调的旋律挠到了痒处。
他偏过头,额角的碎发扫过金满仓的脸颊,带着点露水的凉:“你小子是生怕村里人听不见?”声音里的笑意藏不住,尾音卷着点无奈的宠溺,“一会儿村民真把咱们当坏人撵出来,我就把你扔进稻丛里喂蚊子。”
金满仓反而来了劲,脖子一梗,故意把嗓子压得粗嘎,像吞了块砂纸:“太君滴,开路滴干活!”他眼珠骨碌碌转,瞥见旁边霞姐正弯腰摘田埂上的野菊,指尖突然打了个响指,虚虚地往她那边勾了勾,“前方花姑娘滴……呦西……花姑娘大大滴有!”
说完还挤眉弄眼地挑了挑眉,嘴角的伤口被扯得发白,却硬是撑着没皱眉。
“噗嗤……”温羽凡没忍住笑出了声,腰腹的肌肉一松,背上的人跟着晃了晃,“就你这破锣嗓子,还敢演太君?顶多算个没断奶的翻译官。”
金满仓“嘶”地倒抽口冷气,伤腿的夹板蹭到温羽凡的后背,钻心的疼顺着骨头缝窜上来,额角瞬间沁出层冷汗。
可他愣是把那声痛呼咽了回去,反而更卖力地模仿着:“呦西呦西……”
霞姐早转过身,手里攥着把带着露水的稻草,草叶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她先是作势要往金满仓后脑勺抽,胳膊扬到一半却突然拐了个弯,指尖捏成娇俏的兰花指,慢悠悠地晃过去:“太君有所不知哦……”她拖着长音,尾音里裹着点川味的娇嗔,“花姑娘是没有的,不过脑瓜崩嘛……”指尖在金满仓额前虚点了点,“管够!”
金满仓立马怂了,脖子一缩,像只受惊的鹌鹑:“别别别,霞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