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穷途末路(第3页)
他死死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哭出声,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烧得他喘不过气。
黑暗里,他蜷成虾米状,双腿因为长期不动而发麻,可这点麻意,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着。
出租屋的墙角长了霉斑,像朵丑陋的花;窗外的那棵老槐树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刺向天空。
温羽凡把自己关在这方小天地里,像只受伤的兽,舔舐着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只是每个深夜,当回忆的潮水退去,留下满地狼藉时,他总会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在心里一遍遍问:
爸,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可回答他的,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像声长长的叹息。
命运的巨轮碾过冻土时发出沉闷的轰鸣,每一寸碾压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像是认定了要将温羽凡困在这绝境的泥沼里,连一丝喘息的缝隙都不肯留下。
寒来暑往的轮回在窗外匆匆掠过,梧桐叶绿了又黄,积雪融了又结,三百多个日夜就这么从轮椅的轴承声里、从母亲捶腰的叹息里悄悄溜走。
当又一阵西北风卷着碎雪砸在窗棂上时,这个冬天比往年来得更刺骨,玻璃上的冰花冻得厚实,像谁用碎钻镶了层朦胧的纱。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厨房里就飘来温水洗脸的轻响。
温羽凡在里屋的床上睁着眼,听着母亲趿拉着布鞋走过水泥地的声音——那双布鞋的后跟磨薄了,走起来总带着点发飘的拖沓。
片刻后,外屋传来金属零件碰撞的轻响,他知道,母亲又坐在那张掉漆的木桌前,开始摆弄那些从三公里外的小五金厂接来的活计。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轮椅就停在床边,金属扶手被母亲用旧棉布缠了两层,可他的指尖还是能摸到冰冷的纹路。
外屋的阳光正斜斜地从窗棂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里翻滚,像被冻住的萤火虫。
他看见母亲的侧影落在墙上,头发灰白的地方被阳光照得发亮,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妈,歇会儿再弄吧。”他哑着嗓子喊,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皮。
“快弄完这箱了,厂里催得紧。”母亲的声音从外屋飘过来,带着点喘,“等弄完给你炖点萝卜汤,昨天集上见着有新鲜的。”
温羽凡的喉结滚了滚,没再说话。
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能扶着墙挪到门口,看母亲蹲在院里择菜。
可现在,他连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都费劲,双腿像灌满了铅,沉重得让他每次想发力,膝盖都会不受控制地抽搐。
外屋传来穿针的“嘶嘶”声,母亲的老花镜滑到鼻尖,她抬手推眼镜时,袖口蹭过桌面,露出手腕上皲裂的皮肤,像干涸的河床。
忽然,“咚”的一声闷响撞进耳朵。
不是零件落地的脆响,也不是椅子挪动的吱呀,那声音沉得发钝,像块湿棉絮狠狠砸在木板上。
温羽凡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
“妈?”他喊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外屋没有回应。
只有空气里悬浮的尘埃还在阳光里慢悠悠地飘,金属零件散落在桌面上,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猛地抓住轮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轮椅的轮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吱嘎”声,他拼尽全力往前挪,后背的肌肉突突地跳,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秋衣。
视线撞进外屋的刹那,他的呼吸骤然卡住。
母亲趴在木桌上,半边脸埋在散落的零件里,老花镜掉在脚边,一条镜腿断了。
她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嘴角,露出的手还保持着捏零件的姿势,指尖的裂口沾着点铁锈色的污渍。
桌角还留着块浅红的印子,像是额头撞上去的地方。
“妈!”他的呼喊撕破了清晨的寂静,带着哭腔的嘶哑在空屋里撞来撞去。
轮椅“哐当”一声撞在门框上,他挣扎着想从轮椅上撑起来,可肩膀像被钉在了椅背上,只有胳膊徒劳地往前伸,指尖离母亲的衣角还有半尺远。
他看见母亲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抓住什么,随后便彻底僵住了。
那只昨天还给他掖被角的手,此刻无力地垂着,指尖离那块没拼完的铜牌只有寸许——那是厂里订做的纪念章,母亲说多做几个能换够他下个月的药钱。
记忆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滚出来:
上个月母亲咳得直不起腰,却瞒着他说是呛了风;
前几天他半夜醒着,听见她在厨房偷偷啃干硬的馒头;
还有那双磨破的布鞋,他说了好几次想买双新的,她总说“还能穿”……
“妈!你醒醒!”他的声音碎成了碴,泪水砸在轮椅的棉布扶手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轮椅的轮子还在徒劳地转着,在水泥地上磨出凌乱的白痕,像他此刻被扯得粉碎的心。
窗外的西北风还在呼啸,卷起的雪沫子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阳光渐渐爬到母亲的发顶,却再也暖不透那具渐渐冷下去的身体。
温羽凡瘫在轮椅上,看着母亲垂落的手,突然觉得这屋子大得吓人,空荡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凝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