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穷途末路(第2页)
钥匙插进锁孔,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钥匙圈——那上面还挂着个褪色的平安符,是小姨去年给他求的。
轻轻一转,发动机“突突突”地喘了几声,才勉强启动,声音闷得像头病驴。
车内的顶灯亮了,昏黄的光打在他脸上,映出眼角的皱纹和眼下的青黑,那是熬了二十多天夜的模样。
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嗒、嗒、嗒”的节奏跟他乱跳的心跳合不上拍。
眼前总晃过温羽凡的样子:
在医院刚醒时,喉咙干得发不出声,却死死攥着他的手;
来到出租屋的时候,坐在轮椅上盯着墙角的蜘蛛网,半天没说一句话;
还有刚才,哭声从二楼飘下来,断断续续的,像把钝刀子在割人。
“唉……”杨诚实重重地叹了口气,方向盘被他攥得发白。
他打了把方向,面包车缓缓驶出小区,轮胎碾过路边的碎石子,发出“沙沙”的响。
街道两旁的路灯排得整整齐齐,光线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亮一下,暗一下,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情。
他想起温羽凡的父亲——那个一辈子不爱说话的老头,每次见了他总往他手里塞苹果,说“诚实啊,多吃点,干活有力气”。
那天接到电话,说老头听到孙子和儿媳妇的噩耗,正喝着粥呢,“哐当”一声就栽倒在地上,送到医院时人已经没了……
杨诚实的喉咙哽了哽,猛地踩了脚刹车。
面包车在路边顿了一下,惯性让他往前倾了倾。
后视镜里,凤栖花苑的影子越来越小,像个被遗忘的旧梦。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回去,至少今晚不能。
有些伤口,总得给它留点结痂的时间,哪怕只是一点点。
重新踩下油门,面包车慢吞吞地往前挪,车灯在空旷的街道上投出两道昏黄的光,像只迷茫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出租屋的窗玻璃蒙着层灰,阳光透进来时,总被滤成昏黄的一片,像张褪了色的旧照片。
温羽凡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一整天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头微微歪着,眼神落在天花板的裂缝上。
那道裂缝像条干涸的河,从墙角蜿蜒到灯座,他就那么盯着,直到眼皮发涩,也没看出半点新意。
身上的病号服早就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
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换过衣服了,只闻到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油烟气,像这屋子一样,透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与衰败。
有时楼下传来王婶喊孙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极了小智以前缠着要糖吃的调调。
他会猛地绷紧后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轮椅扶手的木头纹路,直到指腹泛白。
可等那声音远了,他又会慢慢松下来,眼神重新落回天花板,空洞得像口枯井。
他不是没想过父亲。
那天在医院,母亲给他削苹果时,刀刃在果皮上打滑,说了句“你爸以前削苹果最利落,果皮能连成条线”,说完就猛地闭了嘴,眼圈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
还有表哥杨诚实,每次来送菜,总会绕着弯子说“姨夫挺好的”,可他递过来的保温桶里,再也没见过父亲最爱吃的酱肘子。
这些细碎的线索像针,扎在他心头。
他甚至能“看见”父亲的样子——总爱穿那件深蓝色的休闲装,袖口卷到小臂,左手食指因为常年抽烟,黄得发亮。
以前每次家庭聚会,父亲总会把小智架在肩膀上,往他兜里塞水果糖,说“想吃你就吃”。
可现在,那只递糖的手,再也不会伸过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赶紧掐断,像怕被什么东西追着似的。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承受一次“失去”了。
妻子最后那句“羽凡”还在耳边响,儿子抢蛋糕时的笑声还在客厅绕,要是连父亲也……
他不敢想,只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往轮椅深处陷,仿佛这样就能躲进一个没有痛苦的角落。
夜晚来得格外快。
窗外的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像个沉默的窥探者。
温羽凡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眼睛睁着,看着黑暗一点点爬满房间。
枕头早就被泪水浸得发潮,摸上去黏糊糊的,带着股咸涩的味道。
他侧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仿佛这样就能堵住那些汹涌的回忆……
周新语系着米白色围裙,在厨房翻炒青菜,铁锅“滋啦”响,她回头瞪他:“别总惯着小智,糖吃多了坏牙”;
温小智穿着蓝色小熊睡衣,光着脚扑过来抢蛋糕,小胳膊像藤蔓似的缠上他的腰,喊“爸爸坏”;
父亲抽着烟,看着他笑:“羽凡啊,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这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死死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哭出声,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烧得他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