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她的爪子带着一股蛮力抓向我的手臂。就在即将碰到的瞬间,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稳稳地架住了她的手腕。
是那个年轻警员小张。他不知何时已完成了初步取证,挡在了我和王翠芬之间,年轻的脸庞上满是严肃和不耐烦:王翠芬!警告你一次!不要妨碍公务!再敢阻拦,就是阻碍执法!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凛然的威慑力。
王翠芬被他那冰冷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动作吓得一哆嗦,那只枯瘦的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了回去。她看着挡在身前、像一堵墙似的年轻警察,再看看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就跟着李队往外走的我,还有李队那威严冷硬的背影,终于彻底意识到,她赖以为生的撒泼打滚、蛮横无理,在冰冷的警服和国徽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一股巨大的、灭顶的恐惧终于彻底攫住了她。她肥胖的身体晃了晃,像一座失去支撑的肉山,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瘫坐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
完了…全完了……她失神地望着门口我们消失的方向,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涌出了真实的、绝望的泪水,嘴里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志强…我的大孙子志强……怎么办啊…他回来会打死我的……
那绝望的哭嚎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我抱着怀里滚烫、咳喘不断的孩子,跟在步履生风的李队身后,冲出了这个令人窒息、充满罪恶的农家小院。
警车闪烁着刺目的红蓝光芒,停在狭窄的村道上,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如同苏醒的猛兽。
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灰扑扑的田野和低矮的农舍。警笛没有拉响,但车速极快,每一次颠簸都让我怀里的小阳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小小身体里传来的不正常高热和细微的抽搐,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尖锐的疼痛和灭顶的恐慌。上一世,就是在这撕心裂肺的咳喘之后,小阳开始持续高烧,很快陷入了昏迷……
妈妈……疼……小阳的声音细若蚊呐,滚烫的小脸痛苦地埋在我颈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乖,不怕,马上就到医院了,医生叔叔有办法!我贴着他的耳朵,一遍遍重复着苍白却坚定的安慰,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挡风玻璃外飞速掠过的模糊街景,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李队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浓眉拧得更紧,对着车载电台沉声催促:指挥中心,我是李建国!正护送一名急需靶向药艾伏尼布的四岁白血病患儿前往市一院急诊!情况危急,请立刻联系医院血液科和药房做好准备!重复,情况危急,急需艾伏尼布!
电台里传来清晰的回应:收到!李队!已通知市一院急诊绿色通道和血液科主任待命!药房紧急调药中!请全速前进!
警车的引擎发出一声更加低沉的咆哮,速度再次提升,风驰电掣般撕裂空气。
终于,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警车以一个近乎漂移的姿态,稳稳地停在灯火通明的市一院急诊大楼门口。车还没完全停稳,李队已经推门跳了下去。
医生!快!孩子在这里!
几乎在李队吼声响起的同时,急诊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推着平车,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疾步冲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神色凝重而干练的老医生。
快!放上来!老医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目光锐利地扫过我怀里气息奄奄的孩子。
我手忙脚乱,几乎是半扑半抱地将小阳放到冰冷的平车上。护士迅速将氧气面罩扣在他口鼻处,医生则麻利地开始听诊、查看瞳孔、测量体温,动作快而不乱。
体温39.8!心率过速!呼吸窘迫!肺部有啰音!护士急促地报着数据。
高度怀疑肺部感染!快!送抢救室!吸氧、心电监护、开放静脉通路!通知检验科急查血常规、CRP、PCT!立刻做血气分析!准备广谱抗生素!老医生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一边跟着平车疾走,一边看向我,目光带着审视,孩子母亲靶向药艾伏尼布,今天断服了
是!我紧紧跟在平车旁边,心脏狂跳,声音带着哭腔,药被毁了!就在今天下午!他…他本来今天必须吃的!医生,求求您,救救他!他不能有事啊!
老医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跟着的李队,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果断道:药房那边我已经通知了,他们正在紧急调拨备用药!但孩子的感染情况很危险,必须先控制感染!家长冷静点,配合我们!
抢救室的红灯刺目地亮了起来,将抢救中三个冰冷的字映得一片血红。
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门,在我眼前无情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绝了里面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仪器的滴滴声,也隔绝了我视线里小阳那张苍白痛苦的小脸。
最后一眼,是他被推进去时,那只无力垂落在担架边缘、瘦骨嶙峋的小手。
我的世界,仿佛随着那扇门的关闭,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身体里支撑了一路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整个人沿着冰冷的、泛着消毒水味的墙壁,无力地滑坐下去,瘫倒在同样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四周是急诊大厅惯有的嘈杂——痛苦的呻吟、焦急的询问、护士推着治疗车匆匆而过的脚步声……但这些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无法穿透包裹着我的那层名为绝望的冰冷外壳。
脑子里只剩下小阳最后那微弱痛苦的呻吟,和他滚烫的体温烙在我皮肤上的触感。还有……上一世,他在我怀里身体一点点变冷、变僵硬的恐怖记忆,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我的神经。
会重蹈覆辙吗我回来了,改变了王翠芬被抓的结局,可小阳……小阳他会不会……
巨大的恐惧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冰冷的绝望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脏,痛得我无法呼吸。
林女士林晚同志一个沉稳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关切。
我茫然地抬起头,视线模糊。是李队。他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刺眼的白炽灯光,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递过来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
喝口水,缓缓。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警察特有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孩子送进去很及时,主任亲自在抢救。医院这边也在全力调药,你要稳住,孩子还需要你。
矿泉水瓶冰冷的触感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丝。我颤抖着手接过来,冰凉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点刺痛,却也带回了一丝微弱的理智。
对,小阳还在里面,他需要我。我不能倒下。不能。
我用力地、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强行压下了喉咙里的哽咽。我扶着墙壁,艰难地想要站起来,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李队伸手虚扶了一下我的胳膊肘,助我站稳。他看了一眼抢救室紧闭的门,又看向我,目光变得锐利而严肃:林女士,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作为监护人,也作为报警人,你需要配合我们完成笔录。这关系到案件的定性,也关系到能否尽快为后续的治疗争取到必要的支持。把你知道的,关于药物被毁的详细经过,包括王翠芬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像一根强有力的绳索,将我从溺毙边缘的绝望情绪中猛地拽了回来。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指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集中精神。抬起头,迎上李队锐利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脆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清醒和燃烧的恨意。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沙哑,却异常清晰,我说。
今天下午两点左右,我准备给小阳吃药。药盒就放在碗柜里。王翠芬,也就是我婆婆,她冲进来,骂我是丧门星,生的是赔钱货,不配吃那么贵的药……
我开始陈述。从王翠芬闯进来抢夺药盒,到她恶毒的咒骂,再到她当着我面将药盒扔进院子、用脚碾碎药片……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她刻薄狠毒的原话,我都清晰地复述出来。我的声音起初还有些不稳,但随着叙述的深入,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在脑海中愈发清晰,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流,反而让我的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稳。
……她最后说,‘死一个少一个,省下的药钱正好给我大孙子志强’。
我吐出这最后一句,像是吐出了一块带着血腥味的冰渣。
李队拿着笔录本,笔尖在纸页上飞快地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听得非常专注,偶尔会就某个细节追问一句,眼神锐利如刀。旁边的年轻警员小张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几片沾着泥污的白色药片和蓝色的塑料碎片。他对着李队点了点头,示意证据确凿。
就在我叙述接近尾声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男人粗鲁暴躁的吼声,炸雷般在急诊大厅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