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1页)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黑牢深处便传来铁锁拖动的刺耳声响。宋诚披着件半旧的青布褂子,手里提着盏油灯,灯芯爆出的火星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他刚从都察院后院回来,红绡已经睡熟,腕上的红痕被布条裹得严实,可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闭紧时,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宋典史,您咋还没歇着?”守在牢门口的老狱卒王伯端着个粗瓷碗,碗里的小米粥冒着热气,“刚熬的粥,您要不要垫垫?”
宋诚接过碗,指尖触到瓷碗的温热,才觉出腹中空空。他仰头喝了两口,粥里的姜丝辣得喉咙发烫:“李严的人都清干净了?”
“清干净了。”王伯往牢里瞥了眼,压低声音,“昨儿后半夜沈统领又派人来查过,连带西边那几间废弃的水牢都翻了个底朝天,说是怕有漏网的死影藏着。不过您猜怎么着?在最里头那间水牢的墙缝里,搜出了这个。”
王伯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物件,拆开一看,竟是块巴掌大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只展翅的黑鹰,鹰爪下还攥着枚铜钱。宋诚捏起令牌,入手冰凉,边缘处磨得光滑,显然是被人常年攥在手里的。
“这是……”
“听沈统领的亲兵说,这是当年‘靖难之役’后,先帝给功臣特制的令牌,凭此牌可调动京畿三大营的暗卫。”王伯的声音发颤,“李严一个文臣,怎么会有这东西?”
宋诚将令牌翻过来,背面刻着个模糊的“朱”字,笔画被人用利器刮过,只剩下浅浅的印痕。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见过的展品,明初的功臣令牌大多刻着持有者的姓氏,难不成这令牌的原主是位朱姓藩王?
“把这令牌交给沈统领,就说是你发现的。”宋诚将令牌塞回王伯手里,“记住,别说是我看过。”
王伯愣了愣,见宋诚眼神坚定,连忙点头应下。这时,东边的天已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黑牢顶上的气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歪斜的光斑,恰好落在角落里那间空牢——那里原本关着赵大人,如今只剩下稻草堆上的一摊暗褐色血迹,被昨夜的雨水浸得发涨。
宋诚走到空牢前,蹲下身拨开稻草。稻草底下藏着块松动的青砖,他抠起砖来,里面竟有个巴掌大的暗格,暗格里铺着层油纸,裹着半张泛黄的信纸。
纸上的字迹潦草,像是仓促间写下的:“江南盐引案牵三王,东宫并非主谋,实乃被人借势。令牌在李严处,鹰视狼顾者,藏于帝侧。”
宋诚的手指猛地收紧,信纸被攥出褶皱。赵大人死前到底还知道多少事?三王是谁?帝侧的“鹰视狼顾者”又指的是谁?他将信纸凑到油灯前,想看清更多字迹,可纸角早已朽烂,剩下的字句都浸在血里,模糊得只剩几个残笔。
“宋典史!宋典史!”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李嵩的亲随小周,“李大人让您赶紧去都察院正堂,说是江南那边有急报!”
宋诚将信纸揣进怀里,拍了拍身上的稻草,跟着小周往外走。刚出黑牢,就见晨光里站着个穿青衫的书生,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袱,见了宋诚就作揖:“可是宋典史?小人是江南盐运司的文书,奉新任盐运使周大人之命,特来递送密函。”
书生掀开包袱,里面是个上了锁的木匣。宋诚接过木匣,指尖触到匣底刻着的暗纹,竟是朵半开的莲花——那是红绡发间常插的银簪上的纹样。
都察院正堂里,李嵩正背着手来回踱步,案上的茶盏已经凉透。见宋诚进来,他连忙招手:“快打开看看,周大人是咱们的老相识,当年在翰林院同过事,他送来的密函定不一般。”
宋诚从腰间摸出根细铁丝,这是他穿越前修自行车时用惯的,对付这种铜锁正好。铁丝捅进锁孔转了两圈,只听“咔嗒”一声,锁开了。木匣里铺着层红绸,放着两卷账册,还有封火漆封口的信。
李嵩拆开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到最后竟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岂有此理!”
“大人,怎么了?”
“周大人说,江南盐仓的亏空根本不止三百万两,实际数目怕是要翻一倍!”李嵩指着账册上的红笔批注,“而且那些亏空的盐引,有一半都流向了山东、河南的藩王府,尤其是鲁王和福王,府里的库房堆得像座银山!”
宋诚拿起账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盐引的去向,每一笔都标着经手人的名字,其中反复出现的“朱翊镠”三个字,正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福王。
“还有这个。”李嵩递过张画着地图的纸,上面用朱砂圈着十几个红点,“这些是周大人查到的私盐贩子据点,最北边的那个,离京畿只有百里地。”
宋诚的指尖落在地图上的保定府,那里是京畿的南大门,若真有私盐贩子在那儿囤积盐引,简直是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动土。他忽然想起赵大人信里的“三王”,鲁王、福王,还差一个是谁?
“对了,周大人还说,在抄查前盐运使王启年的书房时,发现了这个。”李嵩从匣底摸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枚玉扳指,上面刻着“东宫”二字。
宋诚捏起扳指,玉质通透,是上等的和田白玉。太子向来谨小慎微,怎么会和私盐案扯上关系?除非……是有人故意将扳指放在王启年的书房里,想嫁祸东宫。
“大人,这扳指怕是个幌子。”宋诚将扳指翻过来,内壁刻着个极小的“李”字,“您看这儿。”
李嵩凑近一看,顿时倒吸口凉气:“李严这老狐狸,竟想一石二鸟!既扳倒太子,又让鲁王、福王替他背黑锅!”
正说着,外面传来鸣锣声,是上朝的信号。李嵩将账册和密信收好,对宋诚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记住,不管谁来问,都别说见过这些东西。”
宋诚点头应下,待李嵩走后,他将那枚玉扳指揣进怀里。刚转身,就见红绡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晨光落在她发间的银莲花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我猜你肯定没吃早饭。”红绡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两碟小菜和几个白面馒头,“王伯说你在这儿,我就热了些送来。”
宋诚拿起个馒头,刚咬了口,就见红绡盯着他的怀,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你怀里揣着什么?”
“没什么,就是枚扳指。”宋诚将扳指掏出来,“你看这个。”
红绡捏起扳指,指尖触到内壁的“李”字时,脸色骤变:“这扳指……我在永和宫见过。”
“永和宫?”
“嗯,上个月淑妃娘娘生辰,太子派人送来的贺礼里,就有个一模一样的扳指。”红绡的声音发紧,“当时李严也在场,还特意拿起扳指看了半天,说这玉质世间少有。”
宋诚的心沉了下去。这么说,李严早就计划好要嫁祸太子,连扳指都准备好了。可他一个文臣,怎么能调动藩王的势力?还有那块青铜令牌,难不成藩王们早就和李严勾结在了一起?
“对了,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沈统领带着禁军往城南去了。”红绡往窗外瞥了眼,“好像是去查那个破庙,就是账册上记的影卫据点。”
宋诚想起皇帝昨夜的吩咐,心里忽然涌起股不安。沈策性子耿直,若是在破庙里查到什么牵扯藩王的证据,以他的脾气定会直接禀明圣上,到时候怕是要掀起更大的波澜。
“我得去看看。”宋诚抓起短刀就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被红绡拉住。
“你现在去太危险了。”红绡从袖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我从药王谷带的迷药,撒一点就能让人睡上三个时辰。还有,这个你也带上。”
她解下发间的银莲花簪,簪子的针尖处闪着幽蓝的光:“这簪子是用药王谷的毒藤汁泡过的,见血封喉,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宋诚看着她眼里的担忧,忽然想起昨夜给她包扎伤口时,她手腕上的红痕像条蜿蜒的蛇。他将簪子插进腰间的布带里,又把瓷瓶揣好:“等我回来。”
红绡点点头,看着宋诚的身影消失在晨光里,才拿起案上的馒头,一口口慢慢嚼着,可嚼了半天,嘴里还是没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