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1页)
火盆裏的餘燼散發出最後一絲暖意,將顧七安的臉映得忽明忽暗。他的瘋狂斂去,沉澱為一種比深淵更冷靜的專注。
阿梨從未見過這樣的顧七安。他不再是那個在屍體堆裏尋找真相的偏執仵作,也不再是那個偶爾會露出疲憊的鄰家兄長。他像一把淬了寒毒的刀,收起了所有不必要的情緒,只留下鋒利的刃。
“阿梨,怕嗎?”他問,聲音平靜無波。
阿梨看著他,那雙小鹿般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惶恐,但她用力搖了搖頭。她抓緊了自己洗得發白的衣角,指節泛白。
“不怕。七安哥在哪,我就在哪。”
顧七an笑了笑,這次的笑容裏沒有瘋狂,只有一絲暖意。他走到那堆從藏書閣裏搜羅來的雜物邊,開始翻找。瓶瓶罐罐,曬乾的草藥,還有一些他從廢棄煉金房裏撿來的古怪器皿。
“秦無傷,或者說他背後的人,想看我從恩師那裏學到了什麼。”顧七安頭也不抬地說著,雙手動作飛快,將幾種氣味刺鼻的粉末按照特定比例混合在一起,“他們想知道,我能不能‘診’出碼頭那個‘祟’的來歷。”
“那……我們不去嗎?”阿梨小聲問。如果去了,就是陷阱。如果不去,就是心虛。
“去,當然要去。”顧七安將混合好的粉末倒進一個皮囊裏,又找出一團用油脂浸泡過的棉線。“他們搭好了台子,請我唱戲,我怎麼能不去?”
他頓了頓,拿起一根細長的銅管,將棉線塞入其中,只留下一小截在外面。“只不過,唱什麼戲,由我說了算。”
他把幾樣準備好的東西塞進懷裏,又將那本《鎮祟錄》小心翼翼地貼身放好。最後,他拿起一套最不起眼的驗屍工具——幾根鐵製的探針和一把小巧的剔骨刀。
“走吧。”他對阿梨說,“去看一場好戲。順便,給他們送一份大禮。”
***
【秦無傷副官,李默視角】
李默蹲在碼頭倉庫的屋頂,夜風帶著河水的腥氣和腐爛木頭的味道,讓他很不舒服。他身邊的弟兄們也都一樣,握著刀,弓著身,像一群等待撲殺獵物的豹子。
可他們的目標,卻是個手無寸鐵的仵作。
這讓李默感覺荒唐。
秦都尉的命令很古怪。找到那個叫顧七安的仵作,告訴他城東漕運碼頭有新的祟疫,請他來“診斷”。然後,他們這支靖夜司的精銳小隊,不能露面,只能藏在暗處,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記錄下所有細節。
都尉的原話是:“看他用什麼工具,說什麼話,甚至……看他先邁哪條腿。”
這算什麼?剿滅祟人,不都是一刀砍了了事?什麼時候需要一個賤籍仵作來指手畫腳了?
李默腹誹不已。他看不起顧七安。上次在藥鋪,那小子用些下三濫的煙霧和詭計,讓他們灰頭土臉。這不是本事,是投機取巧。
真正的力量,是手中這把能劈開祟人骨頭的百煉鋼刀。
“頭兒,那小子來了。”一個弟兄低聲提醒。
李默瞇起眼,順著對方指的方向看去。
清冷的月光下,兩道瘦削的身影正從碼頭的入口處缓缓走来。一男一女,正是顧七安和那個叫阿梨的少女。
那小子……有點不對勁。
李默的眉頭皺了起來。
面對這片傳聞有新型祟人的死地,顧七安沒有絲毫的緊張或恐懼。他甚至沒有直接走向碼頭中央那艘傳出異響的貨船。
他反而像個悠閒的飯後散步者,帶著那少女,繞著碼頭的外圍走了一圈。他時而蹲下,捻起地上的泥土聞一聞;時而抬頭,觀察著風向和雲層。
那姿態,不像來查案的,倒像是來選墳地的。
“他在搞什麼鬼?”身邊的弟兄忍不住嘀咕。
李默沒有回答,但心中的疑竇越來越深。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個驚慌失措,或者故作鎮定的年輕人。可顧七安的從容,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
仿佛,他和弟兄們不是獵人,而是被蛛網鎖定的獵物。
***
【顧七安視角】
空氣中彌漫著三種味道。
第一種,是水的腥味和木頭的腐朽味,這是碼頭本該有的味道。
第二種,是祟氣。很淡,但很集中,源頭直指中央那艘漆黑的貨船。這股祟氣有些特別,比尋常的“遊祟”更具活性,也更……“新鮮”。像是剛被投放到這裏不久。
第三種味道,最為隱蔽,卻逃不過顧七安的鼻子。那是“靜息香”的味道。一種靖夜司內部專用的香料,能收斂武者氣血,屏住呼吸,常用於伏擊和潛行。
味道的源頭,至少有三個方向。正前方的倉庫屋頂,左側的吊塔,還有右後方堆積的貨箱。
顧七安的嘴角,在陰影中勾起一個無聲的弧度。
真是……好大的陣仗。
“七安哥,他們在看著我們。”阿梨的聲音有些發顫,她下意識地向顧七安身邊靠了靠。她的體質讓她對這些滿含殺意的視線格外敏感。
“別怕。”顧七安低聲安撫,手卻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做了一個隱蔽的手勢,“照我們說好的做。”
阿梨點了點頭,小臉上滿是緊張。
顧七安不再繞圈,徑直走向那艘貨船。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經過了精密的計算,靴底踩在腐朽的木板上,發出“吱嘎、吱嘎”的規律聲響。
這聲音,在死寂的碼頭上,顯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