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页)
苏晓晓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消失在楼道里的周叙白,又看看石化般的我,激动得原地跳了两下,无声地用口型疯狂呐喊:去啊!林溪!快去!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驱使着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行动。我甚至忘了跟陈宇和苏晓晓打招呼,猛地推开车门,朝着那扇刚刚合拢的单元防盗门冲了过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老旧楼梯间的感应灯随着我急促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昏黄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我慌张晃动的影子。
终于跑到他家门口。深棕色的防盗门紧闭着。我扶着冰冷的门框,大口喘着气,手心全是汗。密码…我的生日
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落在那个泛着金属冷光的密码锁数字键上。0923。四个再熟悉不过的数字,此刻按下去,却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和难以言喻的紧张。
嘀——嗒。
一声轻微的、代表解锁成功的电子音响起。
门锁应声弹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蹦出喉咙的心跳,轻轻推开了门。
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阳台那边透进来城市夜晚的霓虹光影,给家具的轮廓镀上一层模糊的光边。周叙白就站在那片光影交接的朦胧里,背对着门口,面朝着阳台外沉沉的夜色。他似乎刚放下手里的东西,听到开门声,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看不见的地方噼啪作响。
我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楼道里微弱的光源。室内更暗了,只剩下远处霓虹灯变幻的色彩在他沉默的脊背上流动。我鼓起全部的勇气,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背影走过去,脚步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他身后大约一步远的地方,我停了下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医院消毒水和洗衣液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属于他本身的、干净的气息。我的目光落在被他随手放在旁边小圆桌上的那个黑色手机上。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开启的潘多拉魔盒,又像一个盛满了时光秘密的宝箱。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轻颤,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它。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手心,却奇异地安抚了我狂跳的心脏。我按亮屏幕,那张我睡着的屏保再次出现,带着一种私密的温柔。
没有犹豫,我再次输入那四个数字——0923。
屏幕瞬间解锁。没有停留在主界面,我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手指直接点开了那个标注着相册的图标。
加载的圆圈只转了一瞬,一个巨大的、密密麻麻的图片网格瞬间铺满了整个屏幕。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张缩略图,主角都是我。
十二岁,他家客厅。我穿着幼稚的背带裙,脸上沾着奶油,手里捏着一大块被他妈妈斥为吃太多的巧克力蛋糕,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露出豁了一颗的门牙。背景是周叙白家那个熟悉的旧沙发一角。照片的角度明显是偷拍,带着一种歪歪扭扭的笨拙感。
十五岁,操场边的梧桐树下。我抱着膝盖坐在石阶上,大概是因为月考考砸了,下巴搁在膝盖上,侧脸对着镜头,嘴巴微微嘟着,一脸闷闷不乐。夕阳的余晖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照片拍得很安静,光影处理得却意外地好。
十八岁,高考结束的狂欢夜。KTV包间里光线混乱,彩灯旋转。我大概是唱嗨了,手里抓着一个麦克风,仰着头,闭着眼,头发乱糟糟地飞散着,表情夸张地吼着什么,脸颊因为兴奋和灯光染得通红。照片有点糊,显然是仓促间抓拍的,却定格了那个最肆意的瞬间。
二十岁,大学图书馆。我趴在堆满书的桌子上睡着了,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照在我半边脸上,睫毛在光线下根根分明,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快要流口水的痕迹。旁边的书上摊着我的笔记,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这张大概就是刚才的屏保原图。
还有昨天,在医院楼下。我低着头,手里拎着保温桶,阳光照在我发顶,只拍到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和一点点紧绷的侧脸轮廓……
一张,又一张。不同的年纪,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表情。笑的,闹的,发呆的,生气的,睡着的……时间跨度清晰可见,像素从模糊到清晰,拍摄技术从最初的惨不忍睹到渐渐有了章法。唯一不变的,是镜头中心的那个人——永远是我。
成千上万张照片,像一个无声的纪录片,记录着我自己都快遗忘的成长瞬间,也记录着镜头后面那双眼睛,十年如一日,沉默而固执的注视。
我的指尖僵硬地停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法再滑动分毫。视线被汹涌而来的泪水彻底模糊,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狠狠磨过,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哽咽。
原来…原来苏晓晓口中的十年,是真的。
原来他珍藏的白月光,一直是我自己。
原来那些闪躲的手机,那些沉默的守护,那些我看不懂的眼神……从来都只有一个指向。
就在这时,一直背对着我的周叙白,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
阳台外城市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他清俊却依旧带着病后倦意的轮廓。他的目光落在我被泪水浸湿的脸上,落在我死死攥着他手机、指节发白的手上。那眼神深邃得像暴风雨过后的夜空,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长久秘密被彻底曝露后的释然,有被看穿一切的狼狈,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更有一种深埋了太久、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滚烫的情愫。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动作有些缓慢,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微凉的夜风从敞开的阳台门吹进来,拂动他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眼中清晰的、倒映着的、狼狈哭泣的我自己。他微微低下头,额头上那块退热贴的白色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显眼。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高烧后特有的沙哑和一种被砂砾磨砺过的低沉,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灼人的温度,直接烙印在我的心上:
从你十二岁偷吃我蛋糕开始。
每次想牵你的手…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沉沉地锁住我盈满泪水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我从未读懂、此刻却无比清晰的情感。
…都只敢拍张照片。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失控的心跳和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滚烫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眼前一片模糊的水光。我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手机,仿佛它是唯一能证明这一切并非虚幻的物证。屏幕上那张我酣睡的傻脸,在泪水的折射下扭曲变形,却又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眼底。
十年。偷拍的蛋糕屑,梧桐树下的低落,KTV里的鬼哭狼嚎,图书馆的口水印……成千上万个瞬间,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我从未察觉的秘密。
原来所有的闪躲,都是靠近。
所有的沉默,都是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