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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药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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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沉重的背篓压在肩上,湿透的药草贴着后背,带来冰冷黏腻的触感。叶子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山路上,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沾湿了本就湿透的裤腿。雨后的山林,空气湿润得能拧出水来,带着泥土、腐叶和新生草木混合的浓烈气息,本该是生机勃勃的景象,此刻落在他眼中,却只剩下无边的警惕和潜藏的危险。

他跑得很快,几乎是连滚带爬,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湿滑的草鞋好几次踩在松动的碎石上,让他踉跄着险些摔倒,但他总能凭着多年攀爬练就的本能稳住身形,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奔去。他不敢回头,总觉得身后那片寂静的山林里,有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正盯着他背篓的最底层——那包裹在破布里的“枯草”。

《草木通玄经》。

那五个古拙的大字,如同冰冷的烙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脑海深处。每一次想起,都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晕眩和刺痛,提醒着他昨夜破庙里的遭遇绝非梦幻。而手中那株被“鉴定”为“千年龙涎草”的枯草,此刻正隔着层层药草和破布,紧贴在他的后腰位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意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八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尖,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寒意。这株草的价值,足以让整个云雾镇血流成河!他叶子寒算什么东西?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小采药人,命比山里的野草还贱!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勒紧了他的喉咙。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脚步却丝毫不敢放慢。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必须安全地把它藏起来!

跑!再快一点!

汗水混合着残留的雨水,顺着额角不断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叶子寒胡乱地用沾满泥污的袖子抹了一把脸,视线扫过前方熟悉的山道拐角。转过那里,就能看到云雾山外围那条被采药人踩出来的、通往山下小镇的主路了。通常,那里也会有一些从其他方向下山的采药人。

就在他即将冲出林荫,踏上那条相对开阔些的山路时——

“呦!这不是咱们叶大采药人吗?跑这么快,后头有鬼追啊?”

一个粗嘎刺耳、带着浓浓戏谑和恶意的声音,如同破锣般,突兀地在前面响起。

叶子寒的心猛地一沉,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拐角处几丛湿漉漉的灌木,看到了前方山路上横亘着的几道身影。

为首一人,身形壮硕得像一头人立而起的黑熊,正是“黑熊”张莽!他敞着胸膛,露出浓密的胸毛和虬结的肌肉,雨水打湿了他油腻的头发,紧贴在宽阔的脑门上,一双三角眼正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叶子寒,嘴角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膀大腰圆的跟班,一个脸上有道疤,另一个缺了颗门牙,都抱着胳膊,堵在山路中间,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猫戏老鼠般的狞笑。

他们三人身上都带着泥点,显然也是刚从山上下来不久,但看他们那副气定神闲、故意堵路的架势,分明是早就等在这里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叶子寒的脚底板直冲头顶,比刚才独自在林中狂奔时的恐惧更甚!张莽!这个仗着“仁和药铺”张扒皮的势,横行霸道,专门在采药人下山的路上设卡“抽头”的恶棍!

“怎么?哑巴了?”张莽见叶子寒僵在原地不说话,嗤笑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两个跟班,一步步逼近。泥泞的山路在他脚下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叶子寒紧绷的心弦上。“老子问你话呢!大清早跑得跟兔子似的,是不是……挖到什么宝贝了?嗯?”他故意拉长了尾音,三角眼里闪烁着贪婪和审视的光芒,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在叶子寒身上和他背后的药篓上来回刮着。

叶子寒的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那藏着龙涎草的包裹上。他强迫自己低下头,掩饰住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惶,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有,莽哥。就是…就是雨太大了,急着下山。”

“急着下山?”张莽走到叶子寒面前,庞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一股混合着汗臭、劣质烟草和隔夜酒气的浓烈体味扑面而来,熏得叶子寒胃里一阵翻腾。张莽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叶子寒背后的药篓边缘,猛地往下一拽!

叶子寒猝不及防,被这股大力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背篓里的药草一阵乱响。

“让老子看看,你叶大采药人今儿个的‘急事’,到底值几个钱!”张莽狞笑着,粗壮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探进背篓,如同扒拉垃圾一样,粗暴地翻搅起来。

叶子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忍着反抗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不能动!绝不能动!篓子最底下就是那要命的龙涎草!一旦被发现……

张莽那双沾满泥污的大手在药草堆里一阵乱掏乱翻。那些被雨水泡过又被叶子寒慌乱塞进去的紫背藤、铁线蕨、黄精根等草药,本就品相受损,此刻在张莽粗暴的动作下,更是被揉搓得叶片破碎,根须断裂,显得更加凌乱不堪,价值大跌。

“啧啧啧,”张莽看着被自己翻出来的、品相明显不佳的草药,嫌弃地撇了撇嘴,“叶子寒,你小子是越来越没用了啊?瞧瞧,这都采的什么玩意儿?一堆破草烂根,喂猪猪都嫌塞牙!”他随手抓起一把被揉烂的紫背藤叶子,在叶子寒眼前晃了晃,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扔在地上,溅起几点泥浆。

叶子寒低着头,看着那几片沾满污泥的深紫色叶子,心头如同被针扎了一下。那是他清晨在千丈崖壁上冒着生命危险采到的,是妹妹小丫的汤药钱……但他此刻只能死死忍着,一声不吭。

“莽哥,这小子穷得叮当响,能有什么油水?”脸上带疤的跟班在一旁帮腔,语气轻蔑。

“就是,看他那怂样,跟个鹌鹑似的。”缺门牙的跟班也嗤笑道。

张莽似乎也觉得从这堆“破烂”里榨不出什么油水了,他粗鲁地将手从药篓里抽出来,顺势在叶子寒那件破旧的粗布短衫上擦了擦手上的泥污和草屑,留下几道肮脏的印子。

“算你小子今天走运!”张莽拍了拍叶子寒瘦削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身子又是一晃。“这些破烂玩意儿,老子都懒得替你保管了!”他故意把“保管”两个字咬得很重,满是威胁的意味。“滚吧!下次要是再让老子撞见你‘空着手’下山……”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三角眼里凶光毕露,凑近叶子寒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股浓烈的口臭,“老子就打断你的腿,让你爬着回去!”

冰冷的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叶子寒的耳廓。他浑身僵硬,低着头,只能看到张莽那双沾满泥巴的破草鞋。屈辱、愤怒、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谢…谢莽哥。”

“滚!”张莽不耐烦地一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叶子寒如蒙大赦,立刻将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的背篓重新背好,甚至来不及整理里面狼藉的药草,低着头,贴着山路的边缘,几乎是逃也似的从张莽三人身边挤了过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三道如同芒刺在背的、充满嘲弄和恶意的目光。

一直走出去很远,直到拐过下一个山坳,彻底看不见张莽他们的身影,叶子寒紧绷到极限的身体才猛地一松,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泥泞里。他扶住旁边一棵湿漉漉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冷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他颤抖着,极其小心地反手摸了摸背篓最底层。隔着凌乱的药草和那层破布,能感觉到那包裹着“枯草”的布包依旧安稳地躺在那里。

万幸!张莽只翻搅了表面的普通草药!那株要命的龙涎草,还安然无恙!

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但同时,一股更加冰冷的寒意也深深浸入骨髓。张莽的威胁言犹在耳。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呢?下下次呢?只要他还在这云雾山采药,就永远躲不开这头贪婪的“黑熊”!而背篓里的秘密,就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雷火符,一旦暴露,第一个扑上来将他撕碎的,很可能就是张莽和他背后的张扒皮!

叶子寒靠在湿冷的树干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闪过《草木通玄经》那五个沉重的大字。仙缘?这分明是悬在头顶的利刃!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捡到的,不仅仅是一份天大的机缘,更是一个足以将他和他整个家都碾成齑粉的沉重枷锁。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山风吹过,让叶子寒打了个寒颤,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将那些纷乱绝望的念头暂时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安全下山,然后……处理掉背篓里的“烫手山芋”!

他重新背好药篓,里面的药草被张莽翻搅后显得更加凌乱破败。他不再奔跑,而是迈着沉重而警惕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云雾镇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泥泞里,也踏在他沉甸甸的心上。

……

当叶子寒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终于踏上云雾镇那铺着凹凸不平青石板的街道时,日头已经微微偏西。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被午后的暖风一吹,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土木房屋,屋顶覆盖着深色的瓦片,不少地方长着青苔。店铺的幌子在微风中懒洋洋地飘荡着,空气里混杂着饭菜、牲口、草药、汗水和各种难以言喻的生活气息。

他径直走向镇子西头,那里聚集着几家收售药材的铺子。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味。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家挂着“济世堂”褪色招牌的药铺前。这家铺子门脸不大,掌柜姓李,是个干瘦的老头,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精明的很,算账时锱铢必较,但比起张扒皮的“仁和药铺”,名声好歹没那么臭。

叶子寒在门口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依旧有些紊乱的心跳和紧绷的神经,然后才掀开那半旧的蓝布门帘,走了进去。

药铺里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药材的沉厚气味。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布满小抽屉的药柜。柜台后面,李掌柜正戴着老花镜,就着窗口透进来的光,用一杆小小的黄铜戥子仔细地称量着一堆晒干的蝉蜕,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听到门帘响动,李掌柜头也没抬,只从老花镜上方撩起眼皮瞥了叶子寒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戥子,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来了?背篓放地上。”

叶子寒默默地将沉重的背篓卸下,放在柜台旁的地面上。动作间,他极其小心地控制着背篓的角度,确保最底层那个包裹不会暴露出来。

李掌柜慢条斯理地称完蝉蜕,记录在账本上,这才放下戥子,绕出柜台。他走到叶子寒的背篓前,蹲下身,伸出枯瘦的手指,开始翻检里面的药草。动作比张莽文雅许多,但眼神却同样挑剔而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