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他咬了一大口,芒果汁沾在嘴角,含糊不清地笑:那也是最厉害的巧。
我把他留下的速写本找出来,放在吧台上。本子里夹着片干枯的蓝花瓣,是去年春天洱海边开的那种,他说像我的名字,顾晚,晚来的蓝。最后一页是画我的,铅笔勾勒的侧脸,头发被风吹起来,手里捏着把小刀子,桌上放着半个青芒。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我的晚晚,眼里有光。
我把这页撕下来,用相框裱了,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就在那个他亲手做的木招牌下面——招牌上刻着晚风小筑,是他起的名字。
手作店关了快一个月,灰尘落了厚厚一层。我挽起袖子打扫,擦到他常坐的那个小马扎时,指尖触到木头缝里的一点蓝——是他上次给我染围巾时蹭上的颜料,当时我说要抠掉,他不让,说这是我们店的勋章。
打扫完已经是傍晚,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看洱海边的日落。夕阳把云染成橘红色,远处的渔船慢慢靠岸,有游客在沙滩上放风筝,笑声顺着风飘过来。
以前这个时候,林砚总会从后面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上:顾老板,今天赚了多少钱够不够请我吃鲜花饼
我会拍开他的手:林先生,你都在我这蹭吃蹭住半个月了,该付房租了。
他就会耍赖,从背后掏出朵小雏菊:用这个抵行不行我刚在路边摘的,比店里的还香。
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我赶紧抹掉,怕被路过的人看见。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早上都去菜市场买青芒。以前总嫌他买的青芒太硬,要放好几天才能吃,现在自己挑,才发现原来选个熟得刚好的青芒这么难。
我学着他的样子削芒果,把果肉切成小块,放在白瓷盘里。可刀刃总是不听话,要么削得太厚浪费果肉,要么就差点切到手。有次削着削着,刀刃突然顿了一下,芒果汁滴在木桌上,像个小小的血点,擦了好几遍都没擦掉。
我盯着那个印记看了半天,突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
日子一天天过,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躺在床上,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伸手去摸,只有冰凉的床单。以前林砚总爱抢我的被子,说我睡觉像只虾,蜷成一团还踢人,我就踹他:那你别跟我睡啊。他却会把我搂得更紧:才不,就算被你踢下床,我也要睡在你旁边。
胃也跟着疼,疼得厉害时,就蜷缩在他以前睡过的沙发上,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早已消散的雪松味——那是他用的沐浴露味道。有次我笑话他一个大男人用这么香的东西,他挠挠头说:上次路过专柜,柜员说这个味道招桃花。我伸手掐他:怎么,有了我还想招别的桃花他笑着躲开:招你啊,想让你每天都闻着我的味儿,跑不掉。
那天早上,我咳得特别厉害,弯腰去拿水杯时,手帕上突然多了几点红。像极了那天滴在桌上的芒果汁。
去医院检查,医生拿着片子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肺癌晚期,最多还有半年。他顿了顿,又说,长期抑郁,免疫力下降,加上可能……生活习惯不太好,多种因素吧。
我走出医院时,大理的阳光正烈,照得人眼睛发花。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包没拆封的烟,是上次在上海便利店买的,一直没抽。
我找了个长椅坐下,拆了烟盒,点了一根。风很大,把烟吹得歪歪扭扭,我吸了一口,还是觉得呛。
手机响了,是周明宇发来的信息:阿姨让我问你,林砚留在你那儿的东西,要不要寄给你
我想了想,回了句:不用了,都扔了吧。
其实那些东西,我都好好收着了。他画了一半的速写本,他穿旧的白T恤,他给我修缝纫机时用的螺丝刀,还有他偷偷藏在我枕头下的小纸条,上面写着顾晚,今天也很喜欢你。
我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起身往手作店走。路过一家旅行社,门口的广告牌上写着上海五日游,带你领略魔都风情。
上海,林砚长大的地方。他总跟我说起那里,说他家别墅后面有棵老槐树,夏天会开好多白花;说他小时候总偷偷溜出去,在弄堂里跟小伙伴弹弹珠;说他第一次跟我表白的那家咖啡馆,就在外滩边上,能看见东方明珠。
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就带你回上海,他以前总这么说,我带你见我爸妈,就算他们不同意,我也跟你走。
可现在,他不在了。
我走进旅行社,对柜员说:你好,我要一张去上海的机票,最近的一班。
第三章(上海的金毛晚晚)
上海比我想象中冷。下飞机时,正赶上降温,风卷着雨丝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我没告诉任何人我来了。找了家离林家别墅不远的小旅馆住下,房间很小,窗户对着条窄窄的巷子,巷子里堆着几个垃圾桶,散发着淡淡的馊味。
我每天早上都去林家别墅外蹲点。别墅在个高档小区里,有保安守门,我进不去,只能坐在对面的公交站台长椅上,望着那扇紧闭的铁门。
第一天,没什么动静。第二天,看见林砚的父亲开着车出去,他头发好像更白了些。第三天傍晚,雨停了,我正准备回旅馆,突然看见铁门开了——林砚的母亲牵着一条金毛出来散步。
那狗毛茸茸的,耳朵耷拉着,走得慢吞吞的,没什么精神。可当它看见我时,突然停下脚步,鼻子嗅了嗅,然后猛地挣脱绳子,疯了似的朝我跑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可它却没扑上来,只是用脑袋蹭我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哭。
晚晚!回来!林砚的母亲喊了一声,快步走过来。
我愣了一下,晚晚
那狗还是缠着我,用舌头舔我的手背,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
林砚的母亲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眼神复杂:它叫晚晚,林砚生前养的。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自从他走后,就没怎么吃过东西,也不跟人亲近,今天……还是第一次对人这么亲。
我蹲下身,摸着晚晚的头。它的毛很长,有点打结,像是很久没打理了。我指尖触到它脖子上的项圈,上面挂着个小牌子,刻着个晚字。
原来他连狗狗的名字,都带着我的影子。
林砚以前总说想养条狗,要金毛,说它温顺,像个大暖男。等我们以后有了房子,就养一条,他抱着我坐在洱海边的礁石上,名字就叫晚晚,跟你一个字,这样就算我不在你身边,它也能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