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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届甲方,挖坟赶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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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压抑的惊呼。三根手指那得是多少钱啊!城里带暖气的楼房!这对一辈子土里刨食的石窝子人来说,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连老蔫叔都忘了抽烟,直勾勾地盯着马金牙那三根金贵的手指头,喉结上下滚动。

根爷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慢慢抬起浑浊的眼,那目光像两把生锈的钝刀子,越过马金牙晃动的三根手指,直直地戳向远处山梁上那片灰蒙蒙的乱葬岗。他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高,却像石头砸进冰窟窿,又冷又硬:

不搬。

钱,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从石头缝里挤出来,买不了死人安生。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把旱烟袋往腰里一别,拿起脚边那把秃毛扫帚,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蹒跚却坚定地朝着野鬼洼的方向走去。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一条路,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个干瘦的背影。那背影在正午的日头下,缩得很小,却又像扎进地里的老树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犟劲儿。

马金牙脸上的笑容彻底冻住了,看着根爷远去的背影,眼神阴沉得像山雨欲来的乌云。他捏着那根没递出去的洋烟,狠狠碾在脚下。

1

暗夜阴谋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马金牙在城里混了这些年,深谙此道。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月黑风高,野鬼洼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条鬼鬼祟祟的影子溜了上来,是二赖子和另一个村里的混混。他们手里拎着个散发着恶臭的麻袋。

金牙哥说了,恶心死这老棺材瓤子!二赖子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呸,真晦气!另一个混混抱怨着,两人七手八脚地把麻袋里的东西——几只死鸡和一些污秽不堪的粪水——胡乱泼洒在几个显眼的坟包上,尤其是根爷常打扫的那片区域。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快走快走!两人干完坏事,像被鬼撵似的,跌跌撞撞跑下了山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根爷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野鬼洼。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他看着那几个被污秽覆盖的坟包,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他放下扫帚,默默地走到一边,捡了几片还算完整的大树叶,又找了根粗点的树枝。然后,他就那么蹲下来,用树枝拨拉着,用树叶当铲子,一点点,一点点,把那些污物清理到旁边的沟壑里。动作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清理干净后,他又拿起那把秃毛扫帚,把被弄脏的泥土扫平整。仿佛昨夜那场龌龊的闹剧从未发生。

马金牙派人在远处盯着,得到回报后,气得摔了茶杯:妈的,这老东西属王八的壳真硬!

对付春枝嫂,马金牙换了招数。他知道这女人泼辣,硬碰硬容易激起民愤。

这天下午,两个流里流气、胳膊上纹着劣质青龙白虎的地痞,晃荡到了护生小院门口。院里猫狗立刻警觉地叫成一片。

喂!臭娘们!出来!一个地痞用脚踹着摇摇欲坠的破栅栏门,发出哐哐巨响。

春枝嫂正在给一头刚救回来的小羊羔喂奶,闻声放下奶瓶,抄起门边一根手腕粗、烧得半黑的烧火棍就冲了出来,像只护巢的猛虎。

哪个裤裆没夹紧把你们露出来了跑老娘门口嚎丧!她堵在门口,烧火棍往地上一拄,嗓门震得山坳嗡嗡响,脸上毫无惧色,只有被侵犯领地的愤怒。

少废话!另一个地痞斜着眼,识相的赶紧带着你这些臭猫烂狗滚蛋!别挡着金凤凰公司发财!不然……他狞笑着,故意活动着手腕关节,发出咔吧声,砸了你这破狗窝!

砸春枝嫂眼一瞪,烧火棍猛地指向那地痞的鼻子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你动老娘一块砖试试!老娘跟你拼了这条命!你爹妈生你没教好是吧跑这来欺负女人和小畜生你算哪根葱哪瓣蒜你金凤凰爹给了你几根骨头让你这么卖命有种你砸!往老娘头上砸!今天不把你这身贱骨头拆了喂狗,老娘跟你姓!

她骂得又快又狠,字字带刀,句句见血,夹杂着最土的村骂,气势汹汹,完全压过了对方。两个地痞被她骂得一愣一愣,脸上挂不住,想动手又有点怵她那股不要命的泼辣劲儿和那根结实的烧火棍。院里狗叫得更凶了,几只大点的土狗龇着牙,跃跃欲试想扑出来。

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半个村子。不少人远远地探头探脑看热闹。二赖子也混在人群里,缩着脖子不敢上前。

两个地痞被骂得面红耳赤,进退两难。动手吧,怕真惹急了这疯婆子不好收场;不动手吧,脸都丢尽了。僵持了片刻,其中一个色厉内荏地撂下句狠话:疯婆子!你等着!两人在春枝嫂持续不断的怒骂和围观村民指指点点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转身走了,背影都透着狼狈。

看着他们走远,春枝嫂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下来。她拄着烧火棍,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骂得有多凶,此刻心里就有多后怕。她低头,看到一只被吓坏的小奶狗正哆嗦着蹭她的裤腿。她扔下棍子,弯腰把那毛茸茸的小东西抱进怀里,粗糙的手掌一下下抚摸着它颤抖的脊背。没人看见,她飞快地用袖子在眼角抹了一把,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疲惫的坚毅。她抱着小狗,转身走回院子,声音沙哑却依旧响亮:叫啥!都回窝!开饭了!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

2

风雨中的坚守

根爷今天没去捡纸钱原料。他那点捡来的破纸烂布还够糊一阵子。他背着个半旧的化肥袋,沿着山沟沟走,想碰碰运气捡点能卖钱的塑料瓶、硬纸板。新出的矿泉水瓶子,一个能卖五分钱呢。

路过东头山坳,远远就听见护生小院那边传来春枝嫂粗声大气的吆喝,还有牛低沉的哞叫,似乎带着点痛苦。根爷脚步顿了顿,像块被风吹动的石头,微微偏了个方向,朝那破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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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春枝嫂正满头大汗地跟一头半大的病牛较劲。那牛不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咋了,肚子胀得像鼓,疼得直刨地,不肯让人靠近灌药。春枝嫂一手端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汤,另一只手想掰开牛嘴,累得气喘吁吁,脸憋得通红。旁边几只狗焦急地围着打转,帮不上忙。

根爷在院门口停下,没说话,也没进去。他默默地放下肩上的化肥袋,那袋子瘪瘪的,里面只有零星几个塑料瓶。他佝偻着背,走到牛头侧面,伸出那双像老树根一样干枯却异常有力的手,稳稳地按住了牛头上两个角根,往下用力一压!那牛挣扎的力气顿时被卸了大半,脑袋被固定住,发出无助的哞叫。

春枝嫂一愣,抬眼看到是根爷,也没说话,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抓住机会,麻利地把瓦盆里的药汤灌进了牛嘴里。药汤撒了不少,溅了两人一身。

灌完药,根爷松了手。那牛甩甩头,打着响鼻,虽然还是不舒服,但安静了不少。根爷看也没看春枝嫂,弯腰捡起自己的化肥袋,重新背到肩上,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又像块移动的石头,沉默地走了。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

春枝嫂看着根爷佝偻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地上那半袋不值几个钱的塑料瓶,抿了抿嘴,也没说话。她胡乱擦了把溅到脸上的药汤,对着牛屁股拍了一巴掌:老实待着!

傍晚,夕阳给贫瘠的石窝子镀上了一层悲壮的橘红。根爷坐在野鬼洼最高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脚下那些沉默的坟包,还有远处山坳里冒起的微弱炊烟(那是春枝嫂在给动物们煮食)。他手里拿着块硬邦邦的野菜窝头,慢慢地啃着,像在咀嚼石头。

一个身影沿着小路走了上来,是春枝嫂。她手里端着个缺了边的粗瓷碗,碗里放着两个刚蒸好的、热气腾腾的野菜窝头,比根爷手里那个看着软乎些。她走到根爷常坐的大石头附近,没靠太近,也没说话,只是把那碗窝头轻轻地放在旁边一块干净点的石头上。然后,她也看了一眼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凉的乱葬岗,转身,脚步利落地下山去了。

根爷啃窝头的动作停了停。浑浊的目光扫过石头上的粗瓷碗和那两个冒着热气的窝头。山风呜咽着掠过坟头。他依旧沉默着,继续啃自己手里那块又冷又硬的窝头。只是,那布满沟壑的脸上,在夕阳的余晖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松动了一下,快得让人看不清。他拿起一个还温热的窝头,掰开一小块,放在身边另一个小坟包的土堆前,像是一种无言的祭奠。然后,他拿起另一个热窝头,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天,说变就变。晌午还毒日头晒得地皮冒烟,后半晌就起了风。那风不是好风,带着股土腥味儿,卷着枯枝败叶,打着旋儿往人脸上扑。铅灰色的云,又厚又沉,像口倒扣的大锅,压得石窝子喘不过气。

根爷抬头望了望天,浑浊的眼珠里映着翻滚的乌云。他没回家,反而加快了步子,佝偻的腰似乎挺直了一点点,朝着野鬼洼赶。他那把秃毛扫帚攥得更紧了,指节硌着粗糙的木柄。

春枝嫂在院子里也忙开了,扯着嗓子吆喝:快!都回窝棚里去!要下大的了!

她手脚麻利地把几只病弱的猫狗往相对结实点的棚子里赶,又拖了几块破石棉瓦盖在露天的食槽上。院墙根堆着的干草料,被她用塑料布匆匆蒙上,压上几块石头。空气里的土腥味越来越重,压过了小院原本的特殊气味,让人心头发慌。

暴雨,像憋足了劲的疯婆子,终于嚎叫着砸了下来。不是雨点,是冰雹混着黄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屋顶的石棉瓦上,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砸在乱葬岗裸露的黄土上。天地间瞬间白茫茫一片,雨幕连成了墙,风裹着雨,抽得人脸上生疼。

野鬼洼首当其冲。雨水像无数条贪婪的舌头,疯狂地舔舐着本就松散脆弱的坟头土。根爷缩在一个勉强能挡雨的歪脖子松树下,眼睁睁看着。雨水汇成浑浊的黄泥汤,顺着斜坡往下冲。几个年岁最久远、根基最浅的小坟包,最先顶不住了。雨水冲刷着根部,泥土大片大片地塌陷、剥离。终于,哗啦一声闷响,一个坟头半边塌了下去!朽烂的棺木板子被雨水冲开一角,几根灰白色的、形状怪异的骨头混着泥浆,被水流裹挟着,滚落到低洼处,又被泥泞迅速掩埋。

根爷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那闷雷劈中了。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里面是惊骇,是痛楚,是某种被彻底撕裂的恐惧。他再也顾不上暴雨,像一头被激怒的、瘦骨嶙峋的老兽,低吼一声,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旧军绿褂子,紧贴在干瘦的脊背上。他扑到那个塌陷的坟坑边,泥浆立刻没过了他的脚踝。他扔下扫帚,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不顾一切地在冰冷的泥水里摸索、扒拉。他要找回那些被冲走的骨头!他要填回那些塌陷的泥土!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抹一把脸,继续扒,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泥,手指被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他佝偻的身影在狂暴的雨幕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一下,又一下,试图用他那双枯瘦的手,对抗着天地的力量,守住这方被遗忘的、属于死者的囫囵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