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轰!!
崔晚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去了颜色,天旋地转萧彻虚伪的安抚,王庸高蹇恶毒的嘴脸,小六子绝望的哭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万箭穿心四个字,带着血淋淋的腥气,在她耳边疯狂地尖啸回荡。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喷出,殷红的血珠溅落在她华美的贵妃宫装上如同雪地里骤然盛开的红梅,凄艳刺目,她身体晃了晃,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无边的绝望的黑暗,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萧彻那张冷酷的脸上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一个极其残忍而满意的笑容,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他那如同恶魔低语般冰冷的声音:朕说过,要把他活着带回来哪怕是一口气。
崔晚在昭阳宫昏迷了整整三日,御医战战兢兢说是急怒攻心,忧思过甚,只有崔晚自己知道那个在血火中侥幸逃生,在侯云起温暖下曾短暂苏醒的崔晚,已经在那口喷出的心头热血中彻底死去了。
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曾经蕴藏着沉重和短暂星光的眸子,已变得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吞噬一切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在最深处,只剩下死寂的冰冷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安静地喝药,任由宫人为她梳妆换上更加华丽繁复的宫装,她甚至对着铜镜扯动嘴角,练习那冰冷而完美的属于贵妃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再无半分暖意像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
萧彻来看她,带着施舍般的怜惜,他喜欢她这副被彻底摧毁后带着破碎感的模样,这让他更有掌控的满足,他抚着她冰凉的手,假惺惺地叹息:爱妃节哀,侯卿……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这深宫寂寥,朕会好好疼惜你。
崔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眸底翻涌的滔天恨意,她微微侧首将自己冰冷的脸颊,轻轻贴在他抚着自己手背的手掌上。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驯服的依赖,声音轻软得如同羽毛:谢陛下……垂怜,臣妾……只有陛下了。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她唇边绽开稍纵即逝。
萧彻很满意,他以为这是她被打断了脊梁骨后彻底的臣服,他并不知道这看似依恋的贴近,是毒蛇在丈量猎物的七寸。
从那天起,崔晚变了,她依旧是那个容颜倾世,仪态万方的崔贵妃,甚至更加光彩夺目。她不再抗拒萧彻的亲近,反而恰到好处地迎合,利用他对自己美色的沉迷和那丝虚伪的愧疚,不动声色地索要着恩宠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却能让她触角延伸的权力。她开始关心朝政以解君忧的名义,温柔地为萧彻念诵奏折在他倦怠时,无意间提出些看似妇人之见实则直指要害的批注,她怜惜宫中寂寞的妃嫔,尤其是那位骄纵无脑,因她晋升贵妃而嫉恨得发狂的章贵妃。她不动声色地将一些关于宰相王庸之子在地方上强占民田,草菅人命的流言,借章贵妃的侍女之口,不经意地传到章贵妃耳中。
章贵妃果然如同被点燃的炮仗。她父兄在朝中也颇有势力与王庸一党本就不睦,得了这把柄,岂能放过一场由后宫争风吃醋引燃的朝堂大火,在崔晚的冷眼旁观和暗中浇油下轰轰烈烈地烧了起来。
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章贵妃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御书房外,高举着血泪控诉王庸之子罪行的万民书(实则是崔晚通过小六子联络宫外旧仆精心炮制的万民书),王相之子如此无法无天,视王法如无物,岂不是仗着其父权势滔天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啊陛下。
萧彻被哭得心烦意乱加之崔晚在一旁看似无意地提及王庸近来在朝堂上愈发跋扈,隐隐有结党营私之嫌,疑心深重的帝王,最忌讳的就是权臣坐大,一道彻查的圣旨,伴随着王庸惊恐的辩解声,颁了下去。
墙倒众人推,王庸昔日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什么贪墨军饷(其中就包括克扣北疆粮草的证据),什么构陷忠良(崔家灭门案的关键证物被崔晚巧妙安排的人意外翻出),什么卖官鬻爵,如同腐烂的脓疮在崔晚精心布置的暗流推动下,一件件被撕开,暴露在阳光之下,铁证如山。
承平二十八年的秋天,权倾朝野十余载的宰相王庸,被削职抄家,昔日煊赫的相府门庭若市变作门可罗雀,圣旨赐下毒酒一杯,命其体面自尽。
昏暗肮脏的天牢里,王庸穿着肮脏的囚服,须发散乱再无半分昔日宰相的威仪,他看着面前托盘上那杯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幽蓝的毒酒,又抬头看向牢门外那个被簇拥着,一身华贵宫装,容颜绝美却眼神冰冷如霜的崔贵妃。
是你………是你……王庸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最后的怨毒和难以置信崔家的余孽,你好狠的手段。
崔晚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看着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臭虫,她轻轻抬手身旁一个面容冷硬的老太监(是她暗中收服对王庸恨之入骨的宫中老人)立刻上前一步端起那杯毒酒。
王相过誉了崔晚的声音平静无波,在这死寂的牢房里却清晰得瘆人比起十年前朱雀长街的血,比起北疆风雪里的箭………本宫这点手段,算得了什么她微微俯身,靠近牢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彻骨的寒意,黄泉路上慢些走,我崔家一百三十七口冤魂,还有侯将军,都在下面等着向你索命呢……
王庸瞳孔骤缩,惊骇欲绝,不等他再发出声音,那老太监已如鬼魅般闪身进了牢房,枯瘦如鹰爪的手死死捏住他的下颌,将那杯幽蓝的毒酒,毫不犹豫地一滴不剩地灌了进去。
呃………嗬嗬王庸痛苦地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球暴凸,脸色迅速变成青紫,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他死死瞪着牢门外崔晚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地狱。很快抽搐停止,他大张着嘴,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怨毒,气绝身亡。
崔晚漠然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聊的戏,她转身华丽的裙裾拂过潮湿阴冷的地面,没有再看那具逐渐僵硬的尸体一眼,下一个该轮到那条该死的阉狗了。
大太监高蹇的日子也不好过了,王庸的倒台如同砍断了他一条臂膀,他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变得更加谨小慎微,整日黏在萧彻身边,试图重新获得帝王的信任。
然而,崔晚的网早已悄然张开,她利用萧彻近来沉迷于她精心调制的所谓养生丹丸(里面掺杂了微量令人精神亢奋恍惚的药物),又借着萧彻对她言听计从的宠爱,开始不动声色地替换和掌控萧彻身边的核心太监。
高蹇发现自己渐渐被边缘化了,他负责的采买油水丰厚的差事被分走,他安插在御前的心腹被各种理由调离,连他珍藏多年从各地搜刮来的奇珍异宝,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库房失窃案的名单上,他惊恐地意识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收网的人,正是那个看似温顺无害的崔贵妃!
他慌了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次萧彻服食丹丸后精神恍惚,脾气暴躁时,高蹇试图进言诋毁崔晚却被崔晚轻飘飘一句高公公近来精神不济,怕是老糊涂了连陛下最爱的雪顶含翠都泡错了火候给堵了回去。萧彻正在药力带来的烦躁中,闻言更是厌恶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滚下去,没用的老东西……
高蹇面如死灰,失魂落魄地退下,他知道自己完了,他试图动用宫外的力量联系昔日的党羽,甚至想铤而走险买通侍卫对崔晚下手,然而,他发出的密信如同石沉大海他重金收买的杀手,第二天就被发现淹死在护城河里。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日夜缠绕着高蹇,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他如同惊弓之鸟,偷偷溜出住所,想去宫外一处秘密据点,寻求最后一线生机,他佝偻着身子在湿滑的宫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雨水浇透了他的衣衫,冷得他牙齿打颤。
突然,前方幽暗的宫巷深处亮起了几盏惨白的灯笼,几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为首者正是那个给王庸灌下毒酒的老太监,脸上带着森然的笑意。
高公公,这么晚了,想去哪儿啊老太监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阴森。
高蹇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却发现退路也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小太监堵死,小六子赫然在列眼神冰冷,再无半分昔日的怯懦。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你们敢动我高蹇色厉内荏地尖叫声音因恐惧而变形。
总管太监老太监嗤笑一声,陛下口谕:高蹇,监守自盗,勾结外官,证据确凿,赐——烙刑。
烙刑二字如同丧钟,那是将人活生生捆绑在烙柱,烧红的烙柱贴着刀割的皮肤,受刑人的撕裂哀嚎与那炙烤的焦味,让受刑者活活痛死的酷刑,高蹇彻底崩溃了他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不,不,我要见陛下,我要见贵妃娘娘,我冤枉,饶命啊……!
无人理会他的哀嚎,几个太监如同拖死狗一般将他拖向午门最深处那早已烧红的烙柱,散发着铁柱与恶臭的烙柱,高蹇的脸早已惊恐扭曲。
崔晚……!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凄厉绝望的诅咒在雨夜中回荡。
回应他的只有烙柱贴着皮肤的滋滋作响,令人毛骨悚然剔骨炙烤,以及昔日被他压迫的太监们疯狂嘲笑,那痛苦的哀嚎,像似在慰祭被高蹇等人残害的忠良。
雨来的突然,冲刷着宫道的血污,也冲刷着这座宫殿深埋的罪恶,昭阳宫的窗棂后崔晚静静伫立,听着风雨声中隐约传来的属于高蹇的最后一丝微弱抓挠声彻底消失。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支冰冷的素银簪。王庸死了,高蹇死了。接下来,该是那个坐在龙椅上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罪魁祸首了。
承平三十年冬,新晋朝的皇宫,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沉寂之中,现在金銮殿上,早朝依旧,只是龙椅上的帝王萧彻,形容已与往昔判若两人。
他眼窝深陷,面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颧骨高耸,原本威严的帝王气度被一种神经质的亢奋和深深的萎靡所取代,他时而精神恍惚对着空无一人的殿角喃喃自语;时而又暴躁易怒,为一点小事便厉声呵斥甚至将奏折狠狠掷于阶下,他的身体在崔晚精心调制的丹丸和刻意的精神摧残下,早已被掏空如同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