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页)
青禾她……落雁低下头,轻轻抚摸着青禾冰冷的脸颊,声音低得像梦呓,她昨天还说,看见你在雪地里哭。她说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你说,她是不是很傻
慕容珩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穿,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个雪夜,他站在静心苑外,看着落雁窗内的烛火,想起公堂上她绝望的眼神,确实落了泪。他以为没人看见,却不知被青禾看了去。
这个忠心的姑娘,到死都在为他说话。
落雁,我……他想说对不起,想解释他的身不由己,可对上落雁那双死寂的眼睛,所有的话都成了苍白的辩解。
你走吧。落雁打断他,小心翼翼地将青禾抱起来,我不想再看见你。青禾的仇,我会自己报。你的‘恩情’,我也会一笔一笔,还给你。
她抱着青禾,一步一步走出火海。火光在她身后跳跃,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慕容珩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浓烟里,忽然觉得这漫天火光,烧的不是房子,是他和她之间,最后一点微弱的牵连。
侍卫匆匆回来,附在他耳边低语:侯爷,查到了,是苏太傅的远房侄子带人干的。太傅府那边……说会给您一个交代。
交代慕容珩低声重复,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他们拿什么交代
他望着青禾倒下的地方,地上的血迹已经被火焰烤得发黑。这个冬天,不仅带走了沈家的清白,带走了落雁的信任,还带走了一个无辜的生命。而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也做不了。
雪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映着烧毁的房梁,像幅残破的水墨画。慕容珩走出静心苑,玄色锦袍上的火星已经熄灭,只留下几个焦黑的洞。他抬头看向天空,那抹鱼肚白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都在无声地问他:值得吗
为了隐忍,为了所谓的大局,他亲手将最珍视的东西,一点点推入深渊。
而此刻的落雁,正将青禾葬在那株老梅树下。她没有哭,只是用手刨着冻土,指尖被磨得鲜血淋漓,混着泥土,像朵开在寒冬里的绝望的花。她将母亲留下的那方素帕,轻轻垫在青禾头下——那是青禾总说小姐要好好收着的东西。
青禾,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散,你说的对,雪地里的眼泪,都是假的。从今往后,我只信我自己。
老梅树的枝干在风中摇曳,像是在无声地叹息。落雁站起身,最后看了眼那抔新土,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小屋。门吱呀一声关上,将所有的光和暖,都隔绝在外。
从此,静心苑再无沈落雁,只有一个被仇恨和绝望填满的躯壳。而那株老梅树下的新坟,成了横亘在她与慕容珩之间,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霜雪封心,血泪凝痂。有些诀别,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有回头路。
残冬的风,裹着碎雪,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沈落雁坐在颠簸的囚车里,望着窗外飞逝的枯树。车帘破了个洞,寒风从洞里钻进来,卷着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青布裙,只是裙摆处沾着的泥污,早已分不清是路上的尘,还是青禾坟头的土。
三日前,父亲的刑期到了。她没能去刑场,只在囚车里听着远处隐约的鼓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刽子手行刑的信号。自那以后,她便不再说话,像一尊被冰封的玉像,任谁问话,都只是沉默。
慕容珩骑马走在囚车旁。玄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他挺拔却孤寂的背影。他终究还是改了判——将教坊司换成了流放岭南,代价是,他要亲自押送,且需在三月内迎娶苏婉儿。
这交易做得隐秘,却瞒不过有心人。苏婉儿派来的人,像附骨之疽,一路尾随,眼神里的怨毒,连车帘外的落雁都能感觉到。
侯爷,前面就是断云崖了。侍卫低声禀报,语气里带着担忧,那地方地势险要,恐有埋伏。
慕容珩勒住马缰,抬头望向远处的断崖。灰褐色的山石直插云霄,崖边的松柏被风刮得歪歪斜斜,像一群匍匐的困兽。他的目光掠过囚车,落在那道单薄的影子上,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对侍卫道:加快速度,过了崖再歇脚。
囚车刚驶到崖边的窄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从身后传来。苏婉儿穿着一身银狐袄,带着十几个家丁,拦在了路中央。她的脸冻得通红,眼里却燃着疯狂的火。
慕容珩,你不能带她走!苏婉儿勒马站在他面前,声音尖利,父皇说了,沈落雁必须死!你若护着她,就是抗旨!
慕容珩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眼神冷得像崖底的冰:陛下何时有过旨意苏婉儿,你假传圣旨,就不怕治罪吗
我没有假传!苏婉儿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的绢布,却迟迟不敢展开,你若不信,可自己看!总之,沈落雁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囚车里的落雁,忽然轻轻笑了。那笑声隔着车帘传出来,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知道,苏婉儿手里的圣旨多半是假的,可慕容珩会怎么做是像公堂上那样,为了大局牺牲她,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心早已在青禾倒下的那一刻死了,如今剩下的,不过是具等着被碾碎的躯壳。
沈落雁,慕容珩忽然开口,声音穿过寒风,清晰地落在囚车里,陛下的意思,你若自行了断,沈家剩下的族人,或许能从轻发落。
落雁猛地抬头,撞向车帘的破洞。她看见慕容珩的侧脸,在风雪里冷得像石雕,那双曾在梅树下掠过一丝松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封的漠然。
原来如此。
她终究还是等来了这句话。他绕了这么大一圈,从公堂到流放,不过是想让她死得更体面些,好让他既对得起圣旨,又能保全那点可笑的仁心。
慕容珩,落雁的声音从囚车里传来,平静得可怕,你过来。
慕容珩迟疑了一下,翻身下马,走到囚车边。侍卫想拦,被他挥手制止。他掀开厚重的车帘,对上落雁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泪,也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像被烧过的静心苑,连灰烬都冷透了。你真的……要我死她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截断裂的玉簪——是青禾死前攥在手里的,后来被她偷偷收了起来。
慕容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这是唯一的办法。
办法落雁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你的办法,就是让我像我父亲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就是让青禾的血,白流在雪地里她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你告诉我,你夜里会不会梦见她梦见她睁着眼睛,问你为什么不救她
慕容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烫到一般。他看着落雁眼底的疯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窒息。他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他早已安排好暗卫在崖下接应,想说这只是演给苏婉儿看的戏……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苦涩。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给她希望,而这希望,或许会让她死得更惨。
你不肯说吗落雁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也是,你从来都只会做,不会说。就像你偷偷送炭,偷偷留糖糕,偷偷在雪地里哭……慕容珩,你以为这样很深情吗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她猛地抓住他的衣袖,力气大得惊人:我告诉你,我不会如你所愿。我沈落雁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尝尝这求而不得的滋味!
话音未落,她忽然推开慕容珩,像只脱笼的鸟,纵身从囚车窗口跃出,朝着断云崖的方向奔去。
落雁!慕容珩嘶吼出声,疯了一样追上去。
苏婉儿的家丁想拦,却被他一剑劈开。他看着落雁单薄的背影冲向崖边,那身影在风雪里摇晃,像片随时会被撕碎的叶子。他从未如此恐惧过,恐惧得浑身发抖,连握剑的手都在颤。
慕容珩!落雁站在崖边,回头望着他,风雪吹乱了她的头发,贴在脸上,像无数条黑色的泪,我诅咒你——永生永世,求而不得!
她说完,张开双臂,像只折翼的蝶,朝着崖下的云雾纵身跃下。
不——!慕容珩扑到崖边,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风。崖下是翻滚的云海,深不见底,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他跪坐在崖边,任凭风雪打在脸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落雁最后的眼神,那句淬了毒的诅咒,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上,疼得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阿珩,你没事吧苏婉儿凑上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