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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凝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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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6页)

阿珩,你没事吧苏婉儿凑上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慕容珩猛地回头,眼神里的疯狂和恨意,吓得她连连后退。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像野兽咆哮。

苏婉儿被他的样子吓坏了,慌忙带着家丁逃走。

崖边只剩下慕容珩一人。他望着翻涌的云海,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手,掌心躺着半支碎玉簪——是方才落雁抓他衣袖时,不小心掉落的。

断口处的半朵梅,在风雪里泛着凄冷的光。

他忽然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孤狼。那哭声被风吹散,混在崖边的呼啸里,卑微得连天地都不愿倾听。

他终究还是失去了她。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

后来,有人说靖安侯在断云崖边枯坐了三日三夜,雪落满了他的肩头,像披了件素白的孝衣。也有人说,他离开时,手里紧紧攥着半支玉簪,指节都被硌出了血。

而崖下的云雾里,一道纤细的身影被暗卫接住,缓缓落在崖底的密林中。沈落雁望着崖顶那抹玄色的影子,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

慕容珩,你看,我终究还是没死。

只是从今往后,沈落雁这个人,已经随着那纵身一跃,死在了断云崖上。活下来的,是一个没有过去,也不会再有未来的孤魂。

风雪依旧,断云崖上的誓言,却像一道无形的符咒,缠绕住了两个再也无法靠近的人。

求而不得。

原来这四个字,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命定的结局。

江南的春,总带着三分缠绵的湿意。

苏城的巷陌深处,藏着一家小小的绣坊。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发亮,倒映着坊檐下悬着的蓝布幌子,上面用青线绣着半朵梅花,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的影。

沈落雁坐在绣架前,指尖拈着根银线,正往绷架上的素绢绣着什么。她如今唤作雁娘,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层温润的雾,只是那双眼睛,总像蒙着层化不开的雨,亮得沉寂。

案上的青瓷瓶里插着枝新折的梅,是今早从后园掐来的,花瓣上还沾着露。她望着那抹嫩红,忽然想起静心苑的老梅——不知那株树还在不在,每年落雪时,是否还有人坐在树下,看残瓣铺满青石板。

雁娘,这只无脚鸟绣得真好。买绣品的妇人指着绷架,语气里满是赞叹,就是看着……有点可怜。

落雁低头看去。绢上的无脚鸟展开翅膀,羽毛用金线细细勾过,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可它的眼睛却望着远方,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她笑了笑,声音轻得像叹息:它没有脚,一生只能飞,累了就在风里睡。

妇人不懂其中的意味,付了钱便带着绣品走了。落雁收拾着绣线,指尖忽然触到个坚硬的物件——是支用红线缠了又缠的碎玉簪,被她藏在绣篮的夹层里。断口处的半朵梅被摩挲得光滑,红线却磨出了毛边,像段走不到头的光阴。

这是她从断云崖下被救起后,唯一带在身边的东西。暗卫说是慕容珩安排的,她没说话,只是在夜里悄悄将簪子藏好。她知道,那场纵身一跃是他布的局,可那句永生永世,求而不得的诅咒,却不是假的。

有些伤,一旦刻进骨里,就再也消不掉了。

这日午后,雨下得缠绵。落雁正在整理绣品,忽然听见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停在了绣坊门口。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色锦袍的男子站在雨帘里,身形挺拔如旧,只是鬓角多了几缕银丝,在湿漉漉的光线下,白得刺眼。

是慕容珩。

他怎么会找来

落雁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脚却像被钉在原地。三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将过去埋葬,可再见到这张脸,心脏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慕容珩走进来,带了身雨的寒气。他的目光扫过满架的绣品,最终落在落雁身上,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的星子。落雁……他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像被江南的雨泡透了。

落雁低下头,继续整理绣线,声音平淡得像在对陌生人说话:客官认错人了。我叫雁娘。

慕容珩的脚步顿了顿,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里面躺着半支碎玉簪——那是当年他从苏婉儿那里夺回的另一半,断口处与她藏着的那支严丝合缝。我知道是你。他将锦盒递过来,指尖微微颤抖,这三年,我一直在找你。

落雁没有接,甚至没有抬头。客官的东西,我不敢要。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我这小绣坊,只卖绣品,不卖别的。

慕容珩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拈针时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手,忽然明白了——她不是没认出来,她是不想认。那些他费尽心机查清的真相,那些他辗转难眠的愧疚,在她这里,早已成了不值一提的尘埃。

沈伯父的案子,已经昭雪了。他艰难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恳求,当年的密信是伪造的,陛下……也后悔了。落雁,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

客官,落雁打断他,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父亲的冤屈得以昭雪,是朝廷的恩典,与你无关。至于对错,早就不重要了。她的目光落在那半支玉簪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就像这簪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拼起来,裂痕也永远都在。

慕容珩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都苍白无力。他想起青禾的死,想起公堂上她绝望的眼神,想起断云崖上那句泣血的诅咒——是啊,有些裂痕,怎么可能弥补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绣坊里静得可怕,只剩下两人之间沉默的对峙,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水墨画,模糊了边界,也晕开了伤痕。

我明白了。慕容珩合上锦盒,将那半支玉簪放在案上,这簪子,本该是一对。既然你不愿要,就留着吧。他深深地看了落雁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然后转身,一步步走进雨里。

马蹄声渐远,最终消失在巷口。落雁站在原地,看着案上的锦盒,直到窗外的雨停了,才缓缓伸出手,打开。

两半玉簪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并蒂梅。只是断裂处的红痕,像两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她拿起簪子,指尖抚过冰冷的玉面,忽然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上面,晕开一小片湿痕。

原来,她还是会哭。

后来,有人说靖安侯回了京城,终身未再娶。他在静心苑种满了梅花,每年落雪时,都会独自坐在梅林里,手里攥着半支缠满红线的玉簪,一坐便是一夜。

也有人说,苏城那个叫雁娘的绣娘,终身未嫁。她的绣品里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怅惘,尤其是那幅《无脚鸟》,后来被新帝看中,挂在御书房,只是没人知道,画里那只鸟的翅膀上,藏着一滴若隐若现的血。

又过了许多年,江南的梅花开了又谢。一位老绣娘在临终前,让弟子将一支缠满红线的碎玉簪埋进后园的梅树下。弟子照做时,发现簪子的另一半,早已被埋在那里,上面覆着厚厚的青苔,像被时光遗忘的秘密。

大雪落下来,覆盖了江南的巷陌,也覆盖了京城的梅林。两个孤独的灵魂,隔着千山万水,守着同一份遗憾,直到生命的尽头。

或许,有些爱,从一开始就注定要错过。就像那支碎玉簪,拼得再紧,也回不到最初的圆满。而那句永生永世,求而不得的诅咒,终究成了他们一生,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