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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凝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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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4页)

慕容珩!落雁被差役架着往外拖,她挣扎着回头,声音凄厉得像杜鹃泣血,我沈落雁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她的声音消失在公堂外,慕容珩却依旧站在原地,后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苏婉儿走上前,想去碰他的手,却被他猛地甩开。

你满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暴怒。

苏婉儿愣了一下,随即委屈地红了眼眶:阿珩,我也是为了你……沈修文罪有应得,难道你要为了一个罪臣之女,赔上自己的前程吗

慕容珩没有回答。他走到案几前,拿起那册账册,指尖轻轻拂过父亲的字迹,又落在兄长的签名上,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纸页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他怎么会不知道账册是真的他早就比对过,那些密信的破绽,他看得比谁都清楚。可皇帝的眼神,朝臣的窃窃私语,兄长战死的疑云,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在中央。他若为沈家翻案,便是质疑皇权,便是将慕容家推向风口浪尖。

他只能保她性命。教坊司的旨意是皇帝定的,他费了多少力气,才换成暂押静心苑,待秋后再议,可这些,他不能说。

公堂外的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残雪,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慕容珩将那册账册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团即将熄灭的火。

他想起落雁最后看他的眼神,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恨。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错得离谱,错得……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被拖出公堂的落雁,刚走到石阶下,就猛地咳出一口血来。猩红的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像绽开了一朵凄厉的梅。她望着刑部大堂的飞檐,那里的冰棱还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可她的世界,却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青禾扑上来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小姐!小姐您撑住啊!

落雁靠在青禾怀里,气息微弱。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雁儿,玉碎了,人要好好的。可现在,玉碎了,人也快要撑不住了。

原来这世间最痛的,不是刀剑,而是你曾寄予希望的人,亲手将你推入深渊。

她闭上眼,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再醒来时,或许就能见到父亲和母亲了。只是不知到了那边,她该如何说——说她信错了人,说她终究没能守住沈家的清白。

残冬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像无数根冰冷的针。

静心苑的雪,下得比往年更缠绵。

铅灰色的天低低压在檐角,雪片像被撕碎的素笺,簌簌落了满院。沈落雁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脸色比帐顶的素纱还要白。公堂那口血呕出来后,她便发起高热,浑身烫得像燃着团火,意识却始终浸在冰窖里——慕容珩那句送入教坊司,像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她心口。

小姐,喝点药吧。青禾端着黑褐色的药碗,用小勺轻轻舀起,吹了又吹,喝了药,烧才能退。您答应过青禾,要活着等大人出来的……

落雁睁着眼,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那莲花是母亲亲手绣的,针脚细密,如今却在她眼里扭曲成一团模糊的红,像公堂上溅落的血。她缓缓转过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不会出来了。

父亲被判斩立决,三日后行刑。慕容珩亲手判的。

青禾的眼圈瞬间红了,却强忍着泪,把小勺递到她唇边:小姐别胡说。侯爷他……他或许有苦衷呢那天我去厨房打水,听见侍卫说,侯爷在公堂后殿砸了东西,还说‘谁也别想动她’……

苦衷落雁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锣,他的苦衷,就是眼睁睁看着我沈家满门抄斩,看着我被拖入泥沼青禾,你太傻了。她偏过头,看向窗外纷飞的雪,这世间最冷的,不是寒冬,是人心。

青禾拿着小勺的手僵在半空,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下来,砸在药碗里,溅起细小的涟漪。她知道小姐心里苦,那苦像苑里的老梅根,在冻土下盘根错节,早已缠得她喘不过气。

接下来的两日,落雁依旧昏昏沉沉。青禾寸步不离地守着,夜里就趴在床沿打盹,醒来时睫毛上总挂着霜——屋里的炭火早就断了,慕容珩派人送来的银骨炭,被落雁一把扫在地上,说沾了他的晦气,烧着都嫌呛。

直到第三日凌晨,落雁的烧才退了些。她靠在床头,看着青禾用冻得通红的手,笨拙地给自己编辫子。青禾的手艺不好,辫梢总是松松垮垮,像她此刻没精打采的眉眼。

小姐,青禾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昨夜我去茅房,看见苑墙外有黑影晃。我听老门房说,苏小姐这几日总派人在附近打转……

落雁的心猛地一沉。苏婉儿的手段,她在公堂外已见识过。那女人看似娇纵,心肠却毒得像蛇,自己没能如愿将她送入教坊司,定会另寻机会下狠手。

别声张。落雁按住青禾的手,指尖冰凉,咱们小心些便是。她知道,在这静心苑里,她们就像瓮中的蝼蚁,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可灾祸的降临,从不会给人准备的时间。

夜半时分,落雁被一股焦糊味呛醒。她猛地睁开眼,只见窗纸被映得通红,隐约有火光跳动。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走水了!走水了!

小姐!青禾从外间冲进来,脸色惨白,是西厢!有人放火!

落雁翻身下床,刚要往外跑,就听见哐当一声,房门被人踹开。三个蒙面人举着刀闯进来,刀尖在火光中闪着森冷的光,目标直指落雁。

是苏婉儿派来的!落雁瞬间明白,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小姐快走!青禾尖叫着扑上来,死死抱住一个蒙面人的腿。那人猝不及防,被绊得一个趔趄,手中的刀顺势劈下——

青禾!落雁撕心裂肺地喊。

刀锋落下的瞬间,青禾猛地回头,看向落雁。火光映在她年轻的脸上,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恐,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温柔。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得像叹息的小姐。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落雁的脸上、身上,温热得烫人。青禾像片被狂风折断的叶子,缓缓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望着落雁的方向,仿佛有千言万语没来得及说。

啊——!落雁疯了一样扑过去,抱住青禾逐渐冰冷的身体。那是从小陪她长大的青禾,是会偷偷给她藏糖糕的青禾,是在她最绝望时说别恨侯爷的青禾……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蒙面人见得手,转身就要走。落雁抓起桌上的砚台,用尽全身力气砸过去,嘶哑地喊:我杀了你们!

砚台砸在其中一人背上,却只换来他一声冷笑。沈姑娘,下辈子投个好胎吧。他说着,转身消失在火海之中。

火舌舔舐着梁柱,噼啪作响,像无数只贪婪的手,要将这破败的院子吞噬。落雁抱着青禾,跪在火海里,浑身发抖,却流不出一滴泪。眼泪早在公堂那日就流干了,此刻只剩下麻木的疼,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沈落雁!

一声急切的呼喊穿透火墙。慕容珩闯了进来,玄色锦袍被火星烧出几个破洞,脸上沾着烟灰,眼神里是落雁从未见过的慌乱。他看见跪在血泊里的落雁,看见她怀里气绝的青禾,瞳孔骤然收缩,像被什么狠狠攥住。

是苏婉儿……落雁抬起头,声音平静得可怕,脸上的血混着烟灰,像幅狰狞的画,是她杀了青禾。慕容珩,你看见了吗

慕容珩的拳头死死攥着,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他没说话,转身对身后的侍卫吼道:查!给我查!就算是太傅府的人,也给我揪出来!

侍卫领命而去,慕容珩一步步走到落雁面前,蹲下身,想扶她起来。先离开这里,火大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落雁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别碰我。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一寸寸刮过他的脸,你的未婚妻杀了我的侍女,你现在来装什么好人是想再亲手送我去教坊司,还是想看着我被烧死在这里,好让你彻底安心

慕容珩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看着落雁眼底的恨意,那恨意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将他所有的解释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苏婉儿恨落雁,却没料到她敢在静心苑动手;他派了暗卫暗中保护,却还是慢了一步……

可这些,落雁不会信。

青禾她……落雁低下头,轻轻抚摸着青禾冰冷的脸颊,声音低得像梦呓,她昨天还说,看见你在雪地里哭。她说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你说,她是不是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