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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凝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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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3页)

住手。

一声冷喝自月亮门传来,带着山崩般的威压。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慕容珩站在廊下,玄色锦袍上沾着些尘土,许是刚从衙门赶来。他的目光扫过乱作一团的院子,最后落在苏婉儿身上,眉头拧成了疙瘩。

阿珩!苏婉儿立刻换了副模样,眼圈一红就往他身边靠,你可来了!这沈落雁不仅对我不敬,还说你送她的东西比我所有首饰都珍贵,我不过想看看是什么宝贝,她就对我动粗!

落雁的心猛地悬了起来。她望着慕容珩,眼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她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是苏婉儿先动手的,是她在抢母亲的簪子。

可慕容珩只是看着她,目光冷得像淬了冰。沈落雁,他开口,声音比廊下的寒风更凉,苏小姐是太傅之女,是我的未婚妻,你也敢冲撞

落雁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在他眼里,她的解释根本不重要。那些深夜的炭火,温热的糖糕,狐裘上的暖意,原来都只是她自作多情的幻觉。

苏婉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故意将手伸到慕容珩面前:阿珩你看,我的手都被她推红了。

慕容珩的目光掠过苏婉儿的手腕,最终还是落在落雁紧握的手上。那支碎玉簪的断口硌着她的掌心,像在无声地哭泣。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上前一步,在落雁还没反应过来时,伸手拔下了她鬓边的簪子。

玉簪离发的瞬间,落雁觉得头皮一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跟着被抽走了。她眼睁睁看着慕容珩将那支断簪塞进苏婉儿手里,声音平淡得近乎残忍:婉儿,别跟她计较。一支破簪子,不值当气坏了身子。

苏婉儿捏着簪子,笑得眉眼弯弯:还是阿珩疼我。

阳光穿过梅枝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落雁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她看着慕容珩,那个曾在雪夜为她留狐裘的人,那个在她冻手时默默送炭的人,此刻却亲手将她最珍视的东西,递给了她的敌人。

原来所有的温柔都是假的。他接近她,不过是为了看她笑话,是为了在他的未婚妻面前,扮演一个无情的忠臣。

慕容珩。落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你会后悔的。

慕容珩的脊背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他对苏婉儿道:走吧,回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苏婉儿临走时,故意将那支碎玉簪别在发间,还回头对落雁做了个挑衅的鬼脸。朱门被关上的刹那,落雁再也支撑不住,沿着窗棂缓缓滑坐在地。

青禾扑过来抱住她,哭得泣不成声:小姐,他怎么能这样那是夫人留的唯一念想啊!

落雁没有哭,只是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雁儿,玉碎了,人要好好的。可现在,玉碎了,她好像也跟着碎了。

廊外的风卷着梅香飘过,却带着刺骨的冷。落雁抬手摸了摸鬓角,那里空荡荡的,像缺了一块。

而此刻的静心苑外,慕容珩正站在马车旁,听着苏婉儿叽叽喳喳地炫耀那支碎玉簪。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玉簪的凉意,和落雁方才看他时,那双淬了冰的眼睛。

阿珩,你在想什么苏婉儿拉着他的袖子。

慕容珩猛地回神,甩开她的手,语气冷硬:没什么。他转身登上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他一拳砸在车厢壁上,指节撞得生疼。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支簪子的重要性他只是怕苏婉儿闹起来,传到皇帝耳中,落雁会落得更惨的下场。他想先将簪子拿到手,再找机会还给她,可他没料到,落雁看他的眼神,会那样绝望。

马车驶远了,慕容珩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就像那支断簪,就像他和她之间,那点刚冒头就被掐灭的暖意。

静心苑里,落雁依旧坐在地上。青禾想扶她起来,却被她按住了手。她望着梅树枝头的花苞,忽然轻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个冬天,好像比往年更冷了。

残冬的风,总带着股穿骨的寒。沈落雁站在刑部公堂外的石阶上,望着檐角垂下的冰棱,像一串串凝固的泪。青禾给她裹紧了那件半旧的素色披风,指尖都在发颤:小姐,要不……咱们还是不去了吧听说那公堂跟吃人的地方似的……

落雁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册泛黄的账册。那是父亲任军需官时留下的底账,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哪里有过什么通敌的痕迹她昨夜对着烛火翻了一夜,账册的边角都被指尖磨得起了毛。她总觉得,只要把这账册呈上去,只要让慕容珩看到,他总会信的。

就像那年梅树下,他看着她护着碎玉簪时,眼底闪过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可心头那点微弱的火苗,总被前夜的噩梦浇得半湿。梦里,慕容珩穿着绯红的官袍,手里捏着那支断簪,冷笑着对她说:罪臣之女,也配谈清白

走吧。落雁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朱漆门。

公堂之内,比想象中更冷。黑漆的梁柱上悬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却被积年的烟尘蒙得发灰。慕容珩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玄色官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沉峻,腰间的玉带勒出挺直的脊背,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剑。他的目光扫过来时,没有半分温度,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落雁屈膝跪下,冰冷的石板透过单薄的裙裾传来寒意,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罪臣之女沈落雁,参见侯爷。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大堂里荡开。

慕容珩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旁边的书吏。沈落雁,书吏尖细的声音响起,圣上有旨,重审沈修文通敌一案,你既为沈家嫡女,当知无不言。现将涉案证物呈上,你且认一认。

两个差役捧着个黑漆托盘上前,上面铺着层猩红的绒布,放着几封泛黄的信笺。落雁的目光刚触及那些信,脸色就白了——那字迹模仿得与父亲有七八分像,可笔锋间的浮躁,绝非父亲沉稳的笔力。

这不是我父亲的字迹。落雁猛地抬头,看向慕容珩,侯爷,您认得父亲的字!您府中还有父亲给慕容将军的信笺,您一对比便知!

慕容珩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了叩,发出沉闷的声响。本侯只认证据。他缓缓开口,目光落在那几封信上,这些密信,是从北狄奸细怀中搜出的,上面不仅有沈修文的落款,还有军需布防的细节。你说不是他写的,可有证据

落雁慌忙从袖中取出那册账册,双手捧着递上前:这是父亲留下的军需账册!上面每一笔出入都有记录,从未私通敌国!侯爷请看,这里还有慕容将军当年签字的回执……

差役将账册呈给慕容珩。他翻开几页,指尖划过父亲苍劲的字迹,又掠过兄长慕容瑾的签名,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落雁看着他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像风中悬着的残烛,不知下一刻会不会被吹灭。

账册可以伪造。慕容珩合上账册,声音冷得像冰,回执也可仿冒。沈落雁,你拿这些来,是想欺瞒公堂吗

我没有!落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那是父亲一生的心血!他教我‘文以载道,武以安邦’,他怎么可能通敌叛国慕容珩,你告诉我,你小时候在我家后院折梅花时,父亲是不是还夸过你‘有少年英气’你兄长是不是说过,要与我父亲共守边关这些你都忘了吗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割开了公堂上空凝滞的空气。慕容珩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着惊堂木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堂下的差役们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罪臣之女,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苏婉儿不知何时坐在了旁听席上,此刻正用帕子捂着嘴,低声笑道:沈姑娘怕是急疯了吧竟拿小时候的事来混淆是非。慕容将军何等忠烈,怎会与罪臣称兄道弟

落雁狠狠地瞪向苏婉儿,又转回头看向慕容珩,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你早就信了,是不是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你频繁去静心苑,不是为了查案,是为了看我笑话,是为了找到更多‘罪证’,好让你在圣上面前立功,是不是

慕容珩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苏婉儿抢了先:阿珩,别跟她废话了。证据确凿,该判了。

慕容珩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冷。他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沈修文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判斩立决!沈家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叹息,送入教坊司。

教坊司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落雁心上。她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那是比死更难堪的去处,是专门收容罪臣女眷、供人取乐的地方。他竟要将她送进那种地方

她望着慕容珩,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懂了。她抹了把眼泪,目光像淬了毒的匕首,青禾说,她看见你在雪地里为我哭。我真是傻,竟信了。原来你所有的好,都是装的。你就是要看着我沈家覆灭,看着我生不如死,对不对

慕容珩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茶杯被带倒,滚烫的茶水泼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带下去。他哑着嗓子说,不敢再看落雁的眼睛。

慕容珩!落雁被差役架着往外拖,她挣扎着回头,声音凄厉得像杜鹃泣血,我沈落雁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