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我压抑的喘息和他沉重如风箱般的呼吸。
那一刻,祭坛下大祭司的催促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水,祭坛中央那碗属于沈烬的暗血,在我眼中扭曲、放大,变成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洞。族人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如同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麻木的耳膜和心脏。
引蛊!大祭司那如同破锣般嘶哑的催促再次撕裂了死寂的空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令人作呕的权威。
我的身体早已被掏空,仅存的一点力气,只够支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去完成那早已刻入骨髓的引蛊仪式。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麻木,伸向祭坛中心那根缠绕着银丝的乌木枝——那是同心蛊最后的象征物。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瞬间冻结了血液。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乌木枝上那些冰凉银丝的刹那,祭坛下方,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伴随着夜风的呜咽,断断续续地飘了上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我的耳中。
……将军放心,是那个跟随沈烬多年、心腹副将的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谄媚,大祭司已确认,只待母蛊彻底引动,将那‘阎罗笑’尽数吸纳过去,您体内的余毒立时可清!这次,定能根除!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瞬间逆流,冻结成冰。
紧接着,是沈烬的声音。那声音低沉依旧,却透着一股卸下重负后的冷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嗯。待毒解,你亲自去办,重金酬谢秘族。他的声音顿了顿,那短暂的停顿,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足以让我的世界彻底坍塌。然后,那冷酷的字眼,终于清晰地落下,带着碾碎一切的力量:那巫女……可惜了。
可惜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三个字。
却像三把烧红的钢刀,裹挟着地狱的业火,狠狠捅进我的胸膛,然后用力地、残忍地搅动!将我残存的心肝脾肺,连同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梦,彻底绞成了淋漓的血肉碎片!
噗——
那口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淤血,再也无法控制。灼热的、带着生命最后温度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洒落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像一片片绝望盛开的彼岸花。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鼻腔,带着令人窒息的铁锈甜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祭坛、火焰、跪伏的族人、大祭司扭曲的面孔……一切都开始疯狂地旋转、褪色,最后只剩下沈烬那高大却冰冷的背影。他依旧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那可惜了三个字,就是他对我这条即将彻底燃尽的性命,最终、也是唯一的判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所有的温柔,所有的承诺,所有月色下的低语,所有笨拙的体贴……都不过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燃尽自己,为他铺就一条生路的……谎言!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那些我以为是情之所至的触碰,那些我以为是怜惜的眼神,那些我以为是未来的许诺……此刻都化作了无数双冰冷的手,扼住我的咽喉,将我拖向无底的深渊。每一次动用母蛊为他压制剧毒时,他眼中那深沉的凝视,哪里是什么情意分明是在冷静地评估一件工具的使用寿命!每一次我因蛊力反噬而痛苦蜷缩时,他紧握的拳头,哪里是什么心疼分明是强行按捺住对工具即将报废的焦躁!
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绝望和极致荒谬的悲怆,如同火山熔岩般从心脏最深处猛烈地喷发出来!烧毁了我的五脏六腑,烧毁了我的理智,烧毁了我对这个男人、对这个冰冷世界最后一丝可笑的眷恋!
身体里残存的那点力量,被这滔天的悲愤和绝望瞬间点燃!像濒死的星体爆发出最后、最耀眼的光芒!
嗬……一声破碎的、如同漏风破袋般的嘶哑笑声,不受控制地从我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我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视线投向那个始终背对着我、如同冰冷磐石般的男人。
沈烬……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凄厉,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祭坛上空,盖过了火焰的噼啪声,盖过了夜风的呜咽。
他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
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那张英俊却毫无血色的脸。他的眼神,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那里面有什么是震惊于我突然的爆发是谎言被戳穿一瞬的狼狈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在冰层之下的痛楚
我看不清了。也不想看清了。
我看着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凄绝的笑容。那笑容牵扯着我枯槁的脸颊,一定丑陋不堪,如同地狱爬出的厉鬼。我用尽生命最后的、所有的力气,对着他,对着这冰冷的天地,喊出了那句早已注定、却迟来的判词:
将军……同心蛊……同心……不同命啊……
每一个字,都像从我枯竭的生命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被我强行引动的母蛊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冲破了我早已撕裂的喉咙。那不再是单纯的痛苦嘶喊,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被投入熔炉焚烧时发出的绝望哀鸣!
祭坛上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妖异的血光!那光芒并非来自火焰,而是从我身体内部迸射而出!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无数条被点燃的、疯狂扭动的赤红蚯蚓,在瞬间变得清晰可见,继而寸寸崩裂!滚烫的、带着浓烈腥气的血液,如同失控的喷泉,从我的口、鼻、眼、耳,甚至每一个毛孔中激射而出!
剧痛!超越了想象极限的剧痛!仿佛有亿万只带着倒刺的毒虫,同时从我的五脏六腑、骨髓深处钻出,疯狂地啃噬、撕扯、吸吮!那不是人间的痛楚,那是来自幽冥的酷刑!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的碎裂声,仿佛被无形的巨锤一寸寸碾成齑粉!肌肉在急速地萎缩、干瘪、碳化!生命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的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流逝!
视野被一片猩红彻底淹没。我最后的感知,是身体在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下,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朽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内塌陷、萎缩、扭曲!浓密的长发在眨眼间褪尽所有颜色,变得雪白、干枯,继而寸寸断裂、飘落!丰润的肌肤急速失去光泽和弹性,爬满深刻的沟壑,变得如同千年的树皮,灰败、皲裂!
祭坛下,爆发出族人惊恐欲绝的尖叫和撕心裂肺的哭嚎,与那恐怖的血光和骨骼碎裂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狱的挽歌。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我似乎……似乎用那仅存的一丝模糊感知,看到了祭坛上的景象。我的身体,那个曾经鲜活、温热的阿箬,已经消失不见。原地留下的,只是一具蜷缩扭曲、如同被烈火彻底焚烧过的焦黑枯骨。那枯骨保持着生前最后痛苦挣扎的姿态,空洞的眼窝,似乎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凝固的、看向某个方向的绝望。
而在那具象征着彻底牺牲的枯骨旁边,站着沈烬。
他体内的阎罗笑之毒,想必已在母蛊被彻底引爆的瞬间,随着我生命的彻底湮灭而烟消云散。他应该感觉到了。那磅礴的生命力重新充盈他四肢百骸的感觉,一定无比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