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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寿·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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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3页)

他体内的阎罗笑之毒,想必已在母蛊被彻底引爆的瞬间,随着我生命的彻底湮灭而烟消云散。他应该感觉到了。那磅礴的生命力重新充盈他四肢百骸的感觉,一定无比美妙。

我看到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他踉跄着向前冲了一步,似乎想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但最终,他僵在了原地。他低头,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蜷缩的、小小的、焦黑的枯骨。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他那永远挺直的、属于将军的脊梁。

一滴滚烫的液体,带着灼人的温度,砸落在冰冷坚硬的祭坛石面上,就在那枯骨空洞的眼窝旁边,晕开一小片深色的、转瞬即逝的湿痕。

是泪吗

呵……沈烬,原来你……也会流泪

可惜啊……太迟了……

冰冷的黑暗,带着彻底的解脱,终于温柔地、彻底地拥抱了我。

……

边关的风,永远带着粗粝的沙砾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它呼啸着掠过破败的城垛,卷起残破的战旗,发出呜咽般的悲鸣。天幕低垂,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随时要倾泻下无尽的悲怆。

朔风城下,尸骸枕藉。断裂的兵器、破碎的甲胄、凝固发黑的血迹,在焦黑的土地上铺陈开一幅惨烈的画卷。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铁锈混合的浓重气味,令人窒息。

一匹通体漆黑、唯有四蹄如雪的神骏战马,如同来自地狱的幽灵,静静伫立在战场边缘的尸山之上。马背上,端坐着它的主人——镇国大将军沈烬。

他的玄甲早已被敌人的鲜血和自身的伤口浸透,呈现出一种暗沉发亮的、令人心悸的深紫色。甲叶缝隙里,凝固着暗红的血块。一道狰狞的刀伤,自他左肩斜劈而下,撕裂了甲胄,深可见骨。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被沙尘和血污覆盖,正随着他沉重的呼吸,缓慢地向外渗着粘稠的、暗红的血珠。

然而,他对这道足以让常人昏死过去的创伤,仿佛毫无知觉。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的眼神,比这朔风城外的冻土更加冰冷,比浸透了血的玄甲更加幽暗。那里面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如同在审视一堆无用的瓦砾,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对死亡的悲悯,只有一片漠然的、令人胆寒的虚无。

他的胸前,玄甲被巧妙地镂空了一小块。在那冰冷的金属之下,紧贴着他心脏的位置,悬垂着一截焦黑的、形状扭曲的枯骨。枯骨被一根坚韧的、同样被血浸透的黑色皮绳紧紧系着,随着他战马的每一次轻微起伏,那截小小的枯骨,便轻轻撞击着他冰冷的胸甲,发出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嗒…嗒…声,如同亡灵的叩问。

一个年轻的军医,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战场惊悸,抱着药箱跌跌撞撞地跑上尸堆,声音带着颤抖的急切:将军!您的伤太重了!必须立刻止血处理,否则……

滚。

沈烬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瞬间斩断了军医后面所有的话。那一个字,冰冷、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杀意。

军医猛地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抱着药箱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沈烬肩上那道依旧在汩汩渗血的恐怖伤口,再看看将军那双毫无生气、只余一片死寂深渊的眼睛,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嘴唇哆嗦着,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踉跄着后退,险些从尸堆上滚落下去。

沈烬不再理会他。他缓缓抬起未曾受伤的右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僵硬和沉重。染血的、带着厚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胸前那冰冷的玄甲镂空处。指尖触碰到那截焦黑的枯骨。

粗糙的指腹,摩挲过枯骨嶙峋的、碳化的表面。那触感冰冷、坚硬、带着死亡特有的沉寂。每一次触碰,都像有一根无形的、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早已麻木的心脏深处,带来一阵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那剧痛并非来自肩头的伤口,而是来自灵魂深处,来自那截枯骨无声的、永恒的控诉!

他猛地攥紧了那截枯骨!冰冷、坚硬的触感深深嵌入掌心,仿佛要嵌入他的骨血!肩头那道狰狞的刀口,因他这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开更大的豁口,滚烫的、带着生命温度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暗红溪流,瞬间涌出!沿着他冰冷的甲胄纹路,蜿蜒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混杂着血泥的土地上。

更多的血,浸透了他胸前的皮绳,温热粘稠地包裹住那截冰冷的焦黑枯骨。暗红的血液,缓缓渗入枯骨细微的孔洞和皲裂的纹理,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血祭。

沈烬的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微微颤抖,攥着枯骨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惨白如骨。他死死地低着头,额前几缕被血汗浸透的乱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风暴。只有那微微翕动的、干裂出血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反复咀嚼着那个早已刻入灵魂的名字,那个被他亲手送入地狱的名字:

阿箬……

阿箬……

他胸前的枯骨,被热血浸透,在边关惨淡的天光下,泛着一种妖异而悲凉的暗红光泽。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枯骨冰冷的撞击和灵魂深处无法愈合的噬咬。

远处的号角声苍凉地响起,催促着下一场杀戮。沈烬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比最凶戾的野兽还要疯狂的光芒。他狠狠一夹马腹,黑色的战马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他和他胸前那截被热血浸染的枯骨,决绝地冲向了前方更加浓重的血色烟尘。

冰冷的枯骨紧贴着他滚烫的、流血的胸膛,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在无声地拷问:

你活着的每一刻,可还安宁

——你的命,是用我的灰烬换来的。

——这余生无尽的煎熬,便是你永恒的代价。

朔风呜咽,卷起沙尘,掠过他肩头那依旧在流血、被他刻意忽略的狰狞伤口,也掠过那截被血染得越发暗沉的枯骨。黑甲将军的身影,与那一点刺目的焦黑,一同融入前方弥漫的、仿佛永无尽头的血雾之中,只留下一道决绝而孤绝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