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我是南疆巫女阿箬,身怀同心蛊母,能以命换命。
沈烬将军为解奇毒阎罗笑,假意温柔骗我动情。
当我耗尽寿元替他引毒入体,枯骨化形之际,才听见他与副将说:待毒解,重金酬谢秘族,那巫女…可惜了。
祭坛之上,我望着他沉默的侧脸凄然一笑:将军,同心蛊…同心…不同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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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舔舐着冰冷的祭坛石,发出噼啪的声响,像垂死之人的骨骼在断裂。灼热的气流扭曲了视线,石缝里渗出的寒意却像毒蛇,丝丝缕缕缠绕上我的脚踝,顺着腿骨向上爬,钻进早已衰败的骨髓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带着浓重的、铁锈般的腥甜。喉咙里堵着那口滚烫的淤血,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沉甸甸地坠在胸口,几乎要将我残存的气息彻底压断。
祭坛下,黑压压地跪着我的族人。火光在他们眼中跳跃,是恐惧,是敬畏,是难以言喻的悲伤。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沉甸甸地压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上。他们是被迫的见证者,见证他们的巫女如何走向既定的灰烬。
而祭坛的中心,站着沈烬。
火光为他冷硬如磐石的轮廓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边,那身玄黑的将军甲胄,在烈焰的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一如他此刻深不见底的眼眸。他站得笔直,像一柄插在祭坛上的、出鞘的利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稳定。他的视线凝固在祭坛中心那堆早已准备好的引蛊之物上——取自他心口的几滴血,盛在一只粗糙的陶碗里,暗红得发黑,旁边是象征同心羁绊、缠绕着银丝的乌木枝。他的目光专注,却又空洞,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切,凝固在某个遥远的、只有他自己知晓的虚空里。
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
只有他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惨白,透露出冰山之下,一丝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震动。
时辰已到!引蛊!大祭司苍老沙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岩石,刺穿了祭坛上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命令。
那声音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混沌的脑海,瞬间刺破了最后一丝浑噩的迷雾。所有刻意压制的、不愿回想的碎片,在这一刻轰然倒卷,带着尖啸,狠狠撞进我的意识深处。
也是这样一个被火光映照的夜晚,他的战靴踏碎了我们寨门前的安宁。甲胄上还残留着战场上的血腥与尘土的气息,凛冽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吹得寨中篝火疯狂摇曳。他带来的人不多,却个个精悍如出鞘的利刃,沉默地将刀锋对准了我的族人。老族长佝偻着背,试图用苍老的声音祈求,却被沈烬身后副将一声冰冷的呵斥打断,老人踉跄着退后,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
巫女何在沈烬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在每个人的心上,带着不容抗拒的铁血威严。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人群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站在人群后方、穿着素白麻衣的我。
那一刻,空气似乎都冻结了。族人们惊恐的目光在我和他之间来回逡巡。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硝烟和铁锈味的空气刺痛了肺腑。我拨开挡在前面的族人,一步步走向他。每一步,都像踏在薄冰之上。
我是阿箬。我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飘忽,却努力维持着巫女的平静。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那目光带着审视猎物的冷厉。然后,他开口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块砸在地上:‘阎罗笑’之毒,唯你同心蛊可解。为我下蛊,否则,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噤若寒蝉的族人,此地,鸡犬不留。
赤裸裸的威胁,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指尖一片冰凉。我看到了他眼中那种属于上位者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为了活下去,为了他的大业,他可以将我们整个寨子轻易碾碎。
我闭上眼,寨子里孩子们熟睡的脸庞、老人们佝偻的身影在黑暗中一一闪过。再睁开时,所有的挣扎都已沉入眼底。我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只余下冰冷命令的眸子,喉咙干涩得发痛,声音轻得像叹息:好。我答应你。
那一刻,他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让我以为是火焰的错觉。或许是得偿所愿的松弛又或者,是猎物入网时的了然
同心蛊,以命相连,以情为引。子蛊入体,可愈重伤,解奇毒,然其力,皆汲于母蛊宿主之命元。子蛊愈强,母蛊愈衰。
下蛊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舞蹈,每一步都浸染着谎言与被迫的温柔。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心意相通,沈烬收起了战场上令人胆寒的锋芒,刻意敛去眼底的冰霜。他学着寨中年轻男子的样子,笨拙地为我采来清晨带着露水的野花,花瓣被他粗粝的手指捏得微微变形;他在我熬制草药时,沉默地坐在一旁,替我劈开那些坚硬的柴薪,木屑纷飞间,偶尔投来一个专注的、仿佛带着温度的眼神;他甚至会在深夜我因翻阅古籍而疲惫时,递上一碗温热的清水,动作略显僵硬,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体贴。
阿箬,他会在月色下用那种刻意放柔的低沉嗓音唤我的名字,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轮廓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引人探究的沙哑,待我毒解,边关平定……我带你去看北地的雪。那里的雪,很大,很干净。
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仿佛真的在描摹一个美好的、属于我们的未来。
我的心,就在这样精心编织的网里,一点点沉沦。他强大如天神,却身中剧毒,命悬一线,这份脆弱激起了我巫女天性中最深的怜惜与守护欲。看着他毒发时骤然惨白的脸色、额角暴起的青筋和那强忍剧痛却依旧挺直的背脊,看着他因为子蛊的力量暂时压制毒性而露出的、短暂如释重负的神情……每一次动用母蛊的力量为他缓解痛苦,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我生命的烛芯上狠狠掐灭一截。
起初只是轻微的眩晕,像醉酒一般。后来是难以抑制的疲惫,仿佛肩上压着无形的重担,脚步变得虚浮。再后来,是咳嗽。起初只是偶尔的轻咳,很快便染上了刺目的猩红。每一次咳喘,都伴随着胸肺间撕裂般的剧痛。
我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沙漏在疯狂地倾泻。揽镜自照时,惊见镜中人眼角悄然爬上的细纹,如同干涸河床上龟裂的缝隙。乌黑如瀑的长发,不知何时开始失去了光泽,变得枯槁,甚至在某次剧烈的咳喘后,我惊恐地在指间发现了一缕刺眼的银白。
每一次为他引动母蛊压制阎罗笑的剧烈反噬,都像是在燃烧我自己的魂魄。剧痛如同无形的烙铁,从心口最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仿佛被无数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撕扯、揉捏。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漆黑的金星乱舞,尖锐的耳鸣声盖过了一切。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衫,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像寒风中的残叶。每一次,我都死死咬住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住,不让自己在他面前瘫倒下去。
而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在我因剧痛而蜷缩、因虚弱而喘息时,他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时是焦灼,像困兽在笼中踱步,为他自己无法掌控的毒素和命运;有时是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凝视,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此刻的痛苦,在衡量着什么更沉重的东西;但更多的时候,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像暴风雨前压城的黑云,沉甸甸地笼罩在他眼底深处。他紧抿着唇,线条冷硬的下颌绷紧,一言不发,唯有那紧握的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泄露着内心剧烈的风暴。
将军……一次剧痛稍歇的间隙,我虚弱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声音气若游丝,蛊力……似乎快压不住了……‘阎罗笑’……越来越凶……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他几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了窗口透进来的月光,将我完全笼罩在他带来的阴影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中死死锁住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激烈情绪——是恐惧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压不住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嘶哑,你必须压住!阿箬,你答应过的!
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肩膀,但那只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只是剧烈地颤抖着,最终狠狠砸在旁边的石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石屑簌簌落下。
我答应过救你……我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脸,心底一片冰冷的疲惫,可我的命……也是命啊……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我弯下腰,温热的液体涌上喉咙,又被我强行咽下,只在唇齿间留下浓重的铁锈味。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冻在了原地。砸在石壁上的手缓缓垂下,紧握的拳头无力地松开。阴影中,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空洞地盯着地上被我咳出的一小点暗红痕迹。那点猩红在昏暗的光线下,刺眼得如同地狱的烙印。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我压抑的喘息和他沉重如风箱般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