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页)
我的陋室,渐渐成了村里的学堂。
孩子们的笑声,驱散了屋里的霉味,也温暖了我孤寂的心。
看着他们清澈的眼睛,我第一次感到,我的学问,除了换取功名,原来还有这样一种用途。
它可以为这些身处蛮荒的孩子,打开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窗。
那轮照耀我陋室的明月,似乎也变得格外温柔。
它照见的,不再是一个失意的囚徒,而是一个在尘埃里,重新找到自身价值的,教书先生。
6
光阴荏苒,一晃五年。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京城换几轮新贵,也足以让我从一个文弱书生,变成一个肤色黝黑、筋骨粗壮的乡野之人。
我的汉话里,带上了浓重的夜郎口音。我已经能熟练地使用当地的农具,能分辨山中的草药。
我甚至和当地部族的老祭司,成了忘年之交。
他教我部族的语言,给我讲古老的传说。
我则将汉人的历法和农耕技术,传授给他们。
我不再是那个外来的罪人,而是他们口中尊敬的苏先生。
我的学堂,学生越来越多。
不仅有孩童,还有一些渴望识字的成年人。
我没有固定的教材,便自己编写。
我教他们识字,也教他们一些简单的算术和医理。
我将《农政全书》里关于南方稻作的知识,结合夜郎的实际情况,写成通俗易懂的歌诀,教给村民。
有一年,夜郎大旱,溪水断流,田地龟裂。
村民们按照传统,杀牲祭天,却毫无用处。
我凭借书中读到的水利知识,带着村民们勘察地形,在山中找到一处被堵塞的地下水源。
我们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用最原始的工具,挖开土石,引出了一股清泉。
当泉水顺着新开的沟渠,流进干涸的稻田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村民们将我高高地抛向空中,用他们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感激。
那一刻,我所获得的喜悦与满足,远胜过当年金榜题名时。
我的笔,不再只为风花雪月,不再只为朝堂策论。
它开始为这片土地,为这里的人民,耕耘出一片片希望的田野。
这不仅是耕耘土地,更是耕耘我自己的心田。
我渐渐明白,兼济天下的理想,并非只有身居高位才能实现。
在夜郎的这片土地上,我所做的每一件小事——教一个孩子识字,帮一个村民写信,引一股救命的泉水——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兼...济这个我能触及的天下。
我的世界,不再是那个以京城为中心的,狭隘的功名世界。
我的世界,是脚下这片坚实的土地,是眼前这些鲜活的生命,是天地间广阔的自然。
一日,钱主簿来访,带来了一坛好酒。
他已是满头华发,即将告老还乡。
我们对坐饮酒,他看着我,感慨道:苏先生,你和五年前,真是判若两人了。
我笑了笑:是吗
是啊,他说,五年前你来时,眼里全是冰。现在,你的眼里,是暖的。
我举起酒杯,敬他,也敬这五年的岁月。
是啊,我的心,暖了。
是被夜郎的太阳晒暖的,是被这里淳朴的人心焐暖的。
曾经的锋芒,被磨成了温润的玉。
曾经的怨愤,化作了悲悯的情怀。
我在被流放的土地上,找到了心灵的故乡。
7
第八个年头,岭南道来了一位新任的节度使,姓陆,名远。
据说,这位陆节度使也是京中名士,因不愿与魏严同流合污,自请外放。
他上任后,巡视各州县,竟一路来到了偏远的夜郎。
钱主簿早已致仕,新任的主簿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听闻节度使要来,紧张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知道我曾是京官,便三番五次地来请我,希望我能在节度使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