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页)
陈盖帅的心猛地一沉。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肩膀叫醒她,指尖触到她薄薄的外套,感觉到一种不正常的滚烫!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随即又更急切地探上她的额头——那温度高得吓人!
发烧了!她发烧了!陈盖帅猛地回头,对着跟过来的保安吼了一嗓子,眼睛因为焦急而发红。
保安也吓了一跳,连忙拿起对讲机呼叫。
陈盖帅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动作笨拙却又异常小心地将苏薇从椅子上扶起来。她浑身软绵绵的,滚烫的额头无力地靠在他湿漉漉、冰凉的肩膀上。那滚烫的温度透过湿透的布料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心。他咬紧牙关,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背,猛地一用力!
苏薇很轻,但他背起她的瞬间,身体还是晃了一下。背上湿冷的布料紧贴着她滚烫的身体,冷热交织,激得他一个激灵。他稳住身形,背着她,大步流星地冲向电梯。脚步声在寂静的楼层里咚咚作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保安在前面帮忙按电梯,联系大楼管理处。电梯急速下降的失重感让背上的苏薇难受地呻吟了一声,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
别怕!苏薇!别怕!俺在呢!陈盖帅喘着粗气,颠簸着往前走,嘴里颠来倒去地重复着这简单的几个字,像是在安慰她,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雨水混合着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但他顾不上去擦。
一路风驰电掣赶到最近的医院。急诊室的灯光白得刺眼,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呛人。护士们忙碌的身影在眼前晃动。陈盖帅背着苏薇冲进诊室,像卸下千斤重担般将她小心地放在诊床上,自己则脱力般地靠在冰冷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的雨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浑身上下都在滴着水,头发一缕缕地贴在额头上,脸色因为剧烈的奔跑和紧张而显得有些发青,嘴唇微微哆嗦着。
护士过来给苏薇量体温、做检查。陈盖帅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诊床上的苏薇。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脆弱得像易碎的瓷器。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想帮忙又不知从何帮起,只能笨拙地、一遍遍地回答护士关于苏薇基本情况的询问,声音干涩沙哑。
高烧39度8,急性扁桃体发炎,疲劳过度引起的高热惊厥前兆。先输液,观察。医生言简意赅地下了结论。
当护士推着移动输液架,准备把苏薇转移到观察室时,陈盖帅立刻又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又想弯腰去背。
不用背了,推床过去。护士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陈盖帅愣了一下,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默默地收回了手,亦步亦趋地跟在推床后面,像个忠诚而笨拙的影子。
观察室里灯光调暗了一些。苏薇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冰凉的药液一滴滴流入她的血管。她依旧昏睡着,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陈盖帅拖了把硬塑料椅子,坐在病床旁边。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医院空调的冷风一吹,冻得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齿咯咯作响。他不敢靠得太近,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和水汽惊扰到她,只把椅子挪到床尾的位置,蜷缩着高大的身体,双手抱着胳膊取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单调的滴答声。医院走廊里偶尔传来脚步声和推车声。陈盖帅像一座沉默的雕塑,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目光却像生了根一样,牢牢地固定在苏薇苍白的脸上。每一次她因为输液不适而轻轻蹙眉,每一次她无意识地发出微弱的呻吟,都让他的心跟着揪紧一下。
护士进来换药瓶,看到他那副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样子,皱了皱眉:喂,那边有中央空调出风口,你这湿衣服穿着,想冻死啊要不你去外面找个地方把湿衣服换换
陈盖帅猛地摇头,像拨浪鼓一样,眼神里是固执的坚持:不……不用,俺不冷。俺……俺得守着她。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他不能走开,万一她醒了,需要什么怎么办万一……他不敢想。
护士看他那倔样,无奈地摇摇头,丢给他一条医院里一次性的薄毯子:披上吧!别回头你也倒下了!
陈盖帅感激地接过那条薄得几乎没有分量的毯子,胡乱地裹在身上,但冰冷的湿衣服贴着皮肤,那点温暖聊胜于无。他依旧缩在椅子上,像一头在寒风中守护幼崽的笨拙野兽。
后半夜,苏薇的高烧终于开始退了。她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视线模糊。昏暗的光线下,她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蜷缩在床尾椅子上的模糊轮廓,像一尊沉默的、湿漉漉的守护石像。她喉咙干得冒烟,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那个模糊的身影立刻动了一下,带着椅子摩擦地面的轻微声响凑近了些。一个粗糙的、带着厚茧的、却异常温暖的大手,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托起了她的后颈。紧接着,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凑到了她的唇边——是搪瓷缸子粗糙的边沿。
喝……喝水……一个沙哑低沉、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笨拙又急切。
温热的清水顺着搪瓷缸的边缘流入口中,滋润了她火烧火燎的喉咙。她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意识又沉入了黑暗。
再次有模糊意识时,她感觉到小腹的位置传来一阵持续的、闷闷的暖意。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光线依旧昏暗,她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佝偻着腰,在病房角落的热水器前鼓捣着什么。然后,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冒着热气的……鲜红色塑料袋他小心翼翼地走回来,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将那袋热水轻轻地、笨拙地塞进盖在她身上的薄毯下面,紧贴着她的小腹。塑料袋外面似乎还裹了一层毛巾,但那粗糙的触感依旧清晰可辨。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他又默默地退回到床尾那把硬椅子上,重新蜷缩起身体,裹紧那条薄毯,像一只疲惫至极却依旧不肯放松警惕的倦鸟,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苏薇闭上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那个简陋的红色热水袋的位置,伴随着那笨拙却固执的守护目光,悄然蔓延开来,一点点驱散了身体深处残留的寒意和孤寂。
5
年会风波
深蓝科技的年会,定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食物和香槟的混合气息,悠扬的现场乐队演奏着舒缓的爵士乐。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穿着定制礼服和笔挺西装的男女们端着晶莹的高脚杯,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低声谈笑,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浮华的、精致的氛围。
陈盖帅站在宴会厅侧门外厚重的天鹅绒帷幔阴影里,像个误入异次元的幽灵。他穿着自己最好的一套衣服……一件洗得发白、袖口有些磨损的藏蓝色夹克,里面是同样洗得发硬的格子衬衫,下身是一条明显短了一截、裤腿紧绷的黑色西裤,脚上蹬着一双刷得发白、边缘有些开胶的旧皮鞋。这身打扮,在塘下村或许还算体面,但在这金碧辉煌的场合,却显得无比寒酸和格格不入。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里面是他耗费了无数个夜晚,在城中村那间蒸笼般的小屋里,借着昏黄的灯泡,用从建材市场淘来的硬木边角料,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木簪。簪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线条尚显稚拙的凤凰,尾部打磨得异常光滑温润。每一刀,都倾注了他所有笨拙的、无法言说的心意和这些日子以来辗转反侧的煎熬。他用最细的砂纸一遍遍打磨,直到木头在掌心温润如玉。
他是跟着阿强那辆送年会物料的外卖电动车混进来的。此刻,他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努力踮起脚尖,目光在衣香鬓影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他看到了。
苏薇穿着一件剪裁优雅的香槟色小礼服裙,站在靠近巨大香槟塔的明亮处,正和几个同事交谈。柔和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美好的身形,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比平时更加明艳动人。她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但陈盖帅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深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
就是现在!
一股热血涌上头顶,压过了所有的紧张和自卑。陈盖帅深吸一口气,像即将发起冲锋的士兵,攥紧了怀里的木簪,拨开厚重的天鹅绒帷幔,低着头,硬着头皮,朝着那片明亮和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直直地冲了过去!他笨拙地躲避着端着托盘穿梭的服务生,对周围投来的诧异、探究甚至鄙夷的目光浑然不觉。
苏薇!他冲到苏薇面前,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在悠扬的乐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周围几个正和苏薇交谈的同事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身上。苏薇脸上的浅笑也僵住了,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浓重的窘迫和一丝……难堪。她显然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陈盖帅完全没注意到周围气氛的变化,他眼里只有苏薇。他急切地伸出手,有些慌乱地撕扯开包裹木簪的旧报纸,露出里面那支温润的、带着木纹光泽的簪子。簪头的凤凰在璀璨的灯光下,线条显得有些朴拙,却也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给……给你的!他双手捧着木簪,递到苏薇面前,黝黑的脸上因为紧张而涨得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赤诚,俺……俺自己刻的!凤凰……凤凰那个……那个啥……反正就是好!俺刻了好些天……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空气仿佛凝固了。悠扬的音乐还在流淌,但这一小片区域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支朴素的木簪和陈盖帅那张写满期待的脸上。苏薇的脸颊瞬间飞起红霞,那红迅速蔓延到耳根,是羞窘到极致的颜色。她看着那支木簪,再看看陈盖帅身上那套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衣服,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接还是不接每一个选择都让她如芒在背。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的嗤笑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呵……我当是谁呢。
一个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名贵腕表的年轻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脸上挂着那种居高临下的、仿佛看马戏团表演般的戏谑笑容,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陈盖帅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那支木簪上,嘴角勾起一个夸张的弧度。
哟,这不是我们苏大美女的……‘专属外卖员’吗男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作呕的亲昵感,怎么今天改行玩行为艺术了还是……村炮进城,也想学人家玩点‘浪漫’
他刻意加重了浪漫两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极致的讽刺。他旁边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也跟着发出低低的、压抑的笑声。
陈盖帅的身体猛地一僵,捧着木簪的手像被冻住了一样。他认出了这个男人,是苏薇那个据说很有钱的前男友,叫李哲。一股滚烫的怒火猛地冲上他的头顶,烧得他耳根嗡嗡作响。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李哲那张写满优越感的脸,牙齿咬得咯咯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