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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追女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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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给咱村带个媳妇儿回来!

那声音又来了,带着锣鼓的喧嚣,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铁架床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是陈家坳的情商公子!是肩负着全村光棍儿希望的战士!一次挫折算什么村里追姑娘,讲究的就是个实诚!是恒心!是……送吃的!对!娘说过,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先抓住她的胃!城里姑娘也是人,也得吃饭!

这个朴素的、来自土地深处的真理,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头的迷雾和沮丧。他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种找到了奋斗方向的坚定感重新充盈了胸膛。

他立刻扑向墙角那个巨大的麻袋,像挖掘宝藏一样,小心翼翼地解开捆扎的麻绳。浓烈的、带着乡土气息的烟熏腊肉味和咸菜特有的咸香瞬间充满了狭小的房间。他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熏得油亮的腊肉,又抱出一罐腌得黑亮、切得粗犷的咸菜疙瘩。灶台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油腻腻的,只有一口孤零零的旧电锅。

接下来的几天,塘下村六楼那个公用水龙头和公用灶台,就成了陈盖帅的战场。

天刚蒙蒙亮,他就扛着那面给他带来奇耻大辱的锦旗出门了——这次不是用来展示的,而是他打探消息的护身符兼问路石。他固执地回到那个公交站,举着锦旗,逢人就问:同志,打听个人!叫苏薇!穿白裙子的!长得……长得像仙女下凡!

锦旗上的金字在晨曦中依旧刺眼,引来无数诧异、嫌弃或看傻子般的目光。偶尔有好心的大妈大爷,也被他这诡异的造型和浓重的口音弄得直摇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锦旗的光辉照耀下,在几个晨练老大爷的指点江山下,他终于在一个傍晚,远远地看见苏薇从那栋气派的、挂着深蓝科技logo的玻璃大厦里走了出来。夕阳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光,她穿着合身的职业套装,步伐轻快,和同事谈笑着,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陈盖帅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擂鼓起来。

知道了目标地点,陈盖帅的胃部攻略正式启动。

每天中午十一点半,深蓝科技大厦那光可鉴人的旋转门附近,就会出现一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陈盖帅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硬、领口有些松垮的旧衬衫,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印着大大福字的红色塑料饭盒。他像一棵生了根的树,固执地杵在人来人往的通道旁,目光紧紧锁定着电梯口的方向。那面情商公子的锦旗,被他卷得整整齐齐,像根棍子似的插在背后裤腰里,只露出一点红色的卷轴头,随着他身体的紧张而微微晃动。

每当苏薇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陈盖帅的眼睛就会瞬间亮得惊人。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拦在她面前。

苏、苏薇同志!他的声音洪亮依旧,但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浓重的乡音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薇每次都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拦截惊得脚步一顿,漂亮的眉头蹙起,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困扰和一丝越来越深的无奈。周围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像无数根小针扎在她身上。

给!陈盖帅完全无视周围的目光,只专注地盯着她,双手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将那个沉甸甸的红色塑料饭盒递过去,脸上努力挤出一个他自认为最诚恳、最情商的笑容,俺……俺自己做的!腊肉炒咸菜!俺娘的手艺!可香了!你……你尝尝!

饭盒盖得并不严实,一股霸道而原始的、混合着浓重烟熏味和咸菜特有咸齁气息的味道,顽强地钻了出来,迅速弥漫在充斥着咖啡香和香水味的大厅空气里。几个路过的白领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投来嫌恶的眼神。

苏薇白皙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不是羞涩,是纯粹的窘迫和难堪。她看着那个廉价的、油腻的红色饭盒,再看看陈盖帅那张黝黑、写满期待和紧张的脸,还有他背后裤腰里露出的那点刺眼的红布卷轴……每一次,她都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摆手,声音急促而清晰:不用了!真的不用!谢谢!我自己有带饭!

然后,她就像躲避瘟疫一样,低着头,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绕过他,汇入下班的人流,留下一个仓惶的背影。

陈盖帅举着饭盒的手,每次都那样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碎裂,最后只剩下浓重的失落和茫然。他看着苏薇消失的方向,再看看手里那个依旧散发着浓烈乡土气息的饭盒,一股巨大的委屈和不解涌上心头。

俺娘做的……可好吃了……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城里姑娘的胃,是金子做的吗连尝一口都不肯他不懂。

饭盒最终都落入了邻居阿强的肚子里。阿强是个皮肤晒得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的外卖小哥,就租在陈盖帅隔壁。第一次看到陈盖帅捧着原封不动、散发着怪味的饭盒垂头丧气地回来,阿强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

哟!腊肉好东西啊!哥们儿,谢啦!阿强扒开盖子,用手抓起一块油亮的腊肉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赞叹,香!真他娘的香!比那些科技与狠活强多了!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看着陈盖帅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叹气:我说盖帅兄弟,你这路子……啧啧,太野了!他抹了把油嘴,语重心长,深圳的姑娘,尤其是苏薇那种大公司的白领,人家讲究的是格调!是情调!是西餐!是红酒!是星巴克!你这一饭盒腊肉齁咸菜……味儿是冲了点,兄弟我说实话,你这不是追姑娘,你这是生化攻击啊!

陈盖帅闷闷地坐在吱呀作响的床上,低着头,盯着自己粗糙的手指。阿强的话像锤子敲在他心上。格调情调星巴克那些词对他来说,遥远得像天边的星星。他只知道,腊肉和咸菜,是家里最好的东西,是娘的一片心。难道……真的错了吗

还有你那锦旗,阿强指了指他随手丢在墙角的那卷红布,赶紧收起来吧祖宗!这玩意儿在城里拿出来,比举着炸药包还吓人!‘情商公子’我的妈呀,兄弟,你这情商……怕是有点返祖啊!

陈盖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开了染坊。他默默走过去,把墙角那卷刺眼的红布塞进了麻袋最深处。锦旗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的手心,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羞耻感。

接下来的日子,他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深蓝科技的大厅,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个红色福字饭盒。只是,他不再莽撞地冲上去拦人。他学会了躲在一根粗大的承重柱后面,像一个笨拙的侦察兵,探出半个脑袋,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她和同事说笑着走进旁边的精致餐厅,或者拿着手机熟练地点开外卖软件……他攥着饭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汗。

送出去的饭盒越来越少,被阿强笑纳的越来越多。那个红色的福字饭盒,像一个沉默而固执的纪念碑,矗立在他狭小的房间里,无声地记录着一个情商公子在钢铁丛林里一次次碰壁的轨迹。腊肉的烟熏味和咸菜的齁咸气息,日复一日地在这蒸笼般的房间里发酵,似乎也带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

4

雨中守护

深圳的雨,来得毫无征兆。前一刻还是闷热粘稠的桑拿天,下一刻,厚重的铅云就沉沉地压了下来,天空像被捅漏了的筛子,豆大的雨点裹挟着傍晚的凉气,噼里啪啦地砸在城中村低矮密集的屋顶、晾晒的衣服和坑洼积水的路面上,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和更浓郁的、潮湿的霉味。

陈盖帅刚蹬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二手自行车,从城郊的建材批发市场回来。车后座用麻绳捆着一小袋木屑和几块边角料的硬木。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短硬的头发往下淌,流进脖子里,冰得他一哆嗦。旧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却有些疲惫的线条。他停好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抱起那点宝贝木料,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水,往他那栋握手楼走去。

刚走到楼下,就看见邻居阿强正站在狭窄的楼道口躲雨,一边抖着外卖箱上的水珠,一边对着手机嚷嚷:……苏薇薇姐还没下班呢不是吧,这都几点了又加班行行行,知道了……哎哟喂,这雨可真邪乎!阿强挂了电话,抬头看见落汤鸡似的陈盖帅,随口抱怨了一句,这鬼天气,薇姐她们组好像又搞什么破项目冲刺,听说人都快熬干了,刚电话过去,前台小妹说她趴桌上睡着了,叫都叫不醒……啧啧,资本家真不把人当人啊!

苏薇……加班陈盖帅的脚步猛地顿住了,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砸在积着污水的水泥地上。阿强后面关于资本家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脑子里只反复回响着那句趴桌上睡着了,叫都叫不醒。一股莫名的焦躁瞬间攫住了他。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雨……她一个人在公司……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转身,把怀里那点木料往阿强脚边湿漉漉的地上一塞:强哥!帮俺拿上去!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瓢泼大雨中。

喂!盖帅!你干嘛去伞!拿伞啊!阿强在后面急得跳脚。

陈盖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里,只有那辆破自行车的链条发出一阵急促的哗啦声,很快也被哗哗的雨声吞没。

雨水冰冷地砸在脸上、身上,模糊了视线。他弓着背,拼命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车,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湿透的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重,但他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深蓝科技那栋冰冷的玻璃大楼,此刻成了他唯一的目标。

当他像个水鬼一样,浑身滴着水冲进深蓝科技大厦灯火通明却空荡荡的大堂时,刺骨的冷气激得他打了个巨大的喷嚏。保安警惕地打量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陈盖帅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擦一把脸上的雨水,凭着记忆和一股蛮劲,闷头就往电梯间冲。

哎!你!站住!找谁保安追了上来。

苏薇!俺找苏薇!陈盖帅喘着粗气,浓重的乡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她在加班!睡着了!叫不醒!

保安狐疑地看着他,大概是被他这副焦急万分、不像作伪的样子唬住了,又或许是对苏薇这个名字有印象,犹豫了一下,没再强行阻拦,只是皱着眉跟在他后面。

电梯缓缓上升。陈盖帅盯着跳动的数字,焦躁地搓着冰冷僵硬的手指,湿透的裤腿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

终于,电梯门在某个楼层打开。陈盖帅像头冲出栅栏的公牛,循着灯光冲了出去。开放式办公区大部分工位都空着,只有角落一隅还亮着惨白的灯光。

苏薇果然在那里。

她趴在堆满文件和笔记本电脑的桌面上,侧着脸,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灯光照在她脸上,显得异常憔悴。一只手还搭在鼠标上,指尖冰凉。旁边放着一个只喝了一小半的、早已冷透的纸杯咖啡。

苏薇!陈盖帅几步冲到她工位前,声音因为焦急而发颤。

苏薇毫无反应,呼吸有些微弱。

陈盖帅的心猛地一沉。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肩膀叫醒她,指尖触到她薄薄的外套,感觉到一种不正常的滚烫!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随即又更急切地探上她的额头——那温度高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