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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5页)

空气骤然凝固了。

前一秒还充斥着键盘敲击声、偌大的客厅,瞬间被抽成了真空。苏若仪的指尖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方一厘米处,冰冷。所有的声音——电脑风扇的低鸣、走廊隐约的交谈、纸张翻动——都在感知中急速远去,化作一片轰鸣般的死寂。

云栖茶舍·竹苑。

这个名字像一枚淬了寒冰的针,狠狠钉入她的视觉神经中枢。太阳穴猛地一抽,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瞬间炸开,席卷全身。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她甚至千百次推演过这个时刻可能到来的方式。但当这个名字真的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宣召降临在屏幕上,冲击力依旧排山倒海,将她刚刚搭建起来的些许安全感堡垒瞬间冲垮。

为什么她想。王莉这条线已经被他们牢牢攥在手心,烟雾弹放得如此成功,录音笔彻底成了废品,林晓静凭什么还能来找她是最后的虚张声势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她构筑的精密防御网之外,无声地……泄露了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边缘掐进指腹,带来清晰的刺痛。她的目光从屏幕上那行简洁到冷酷的文字上抬起,透过明亮的玻璃幕墙,茫然地投向办公区某个模糊的点。窗外冷锐的阳光刺眼地洒在对面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一片令人眩晕的白茫。

林晓静。

这个名字背后蛰伏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它只是从明处的枪口,转入了更深、更不可测的暗处。现在,暗处的猎手终于露出了獠牙。

苏若仪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叶,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指尖在屏幕冰冷的删除短信上悬停了一瞬,最终没有按下去。

逃避就是认输。她不可能不去。

她关上正在编辑的文档,动作平稳,但指尖的力道显示出一种紧绷的控制感。她需要一个足够大的挎包。需要在进入那个名为竹苑的斗兽场之前,给自己披上最坚硬的铠甲。

下午四点十五分,苏若仪踏入了云栖茶舍。

茶舍坐落在城西一片闹中取静的文化街区,主体建筑是低调古朴的青砖黑瓦,几丛修竹掩映着入口。空气里弥漫着淡雅悠远的檀香和铁观音的微润。穿着靛蓝素净茶服的侍者无声引导。穿过幽静回廊,绕过假山流水,最终停在一扇紧闭的竹制推拉门前。门楣上悬挂一块简洁原木牌匾,上面阴刻着两个瘦金体:竹苑。

林女士已经在里面等候。侍者低声说,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躬身退开。

苏若仪站在门前。门缝里透出暖黄的灯光和极细微的、瓷器触碰的清响。她的手轻轻搭在冰凉光滑的竹门上,指尖能感受到竹纤维特有的、略带颗粒感的纹路。心跳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撞击着,像寺庙暮鼓。她调整呼吸,清冷锐利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门框上方的角落——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的摄像反光点,然后用力,推开了门。

幽静的室内,只摆放着一张线条流畅的原木茶桌。一个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的女人,正背对着门口,俯身小心地将一盏细白的骨瓷盖碗放在炭炉上温着的小铜壶旁。她的动作沉稳而精准,腕上一只冰种翡翠镯子随着动作滑落出一小段温润的光泽。柔顺的黑色中发松松挽在脑后,脖颈修长而线条优美。

听到门响,她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

一张五官温婉,气质沉静如水的脸。皮肤很白,保养得宜,眼角有细微的纹路,但丝毫不减损那份沉淀下来的气度。尤其是一双眼睛,如同深潭,平静无波,却又幽深得仿佛能吸纳所有的光线,让人一眼望不到底。没有攻击性的锋芒,但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像是经过最精准的计算和打磨,透着一股无懈可击的、源于绝对掌控的从容。

林晓静。

她看着门口的苏若仪,脸上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怨恨或鄙夷。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澜都看不出来,只有一种极淡的、仿佛打量一件瓷器或一幅画作的审视目光。

她微微扬了一下线条优美的下颌,唇角极短暂地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迎接姿态。

苏总监,路上辛苦。声音不高,语调平静得像初冬无风的湖面,每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茶温正好,请坐。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苏若仪身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那双眼睛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精心布置的迷雾,你天衣无缝的伪装,你在王莉眼皮底下演得那场盛大的戏码……在我这里,都不过是徒劳无功的笑话。

风暴在无声的平静对视中,悄然降临。

六、

竹苑内的空气凝固了。铜壶里温着的细泉水被炭火蒸发出极细微的咝咝声响,单调得如同苏若仪此刻脑中嗡鸣的警报。

林晓静没有催促,她重新端起面前的素色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从容。她的目光落在青烟袅袅升腾的茶汤上,仿佛那里沉浮着一个只有她才能解读的世界。然后,她才抬起眼,那眼神如同深井中的古潭,表面宁静无波,深处却是刺骨的冰寒,直直投向苏若仪。

林晓静的目光在苏若仪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能透过她精心挑选的Max

Mara驼色羊绒大衣,看到她内里那颗因惊疑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然后,林晓静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唇角牵起一个弧度极小、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微笑,如同古画中仕女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路上辛苦了,苏总监。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颗冰珠落入玉盘,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敲在苏若仪耳膜上。

话音落下,她便不再言语。只是微微侧身,用那双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拿起温在炭炉旁的小铜壶,动作流畅而精准地往面前两只素净的白瓷盖碗里注入清亮的茶汤。水线稳定,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平静无波的面容。她专注地看着水流注入,仿佛眼前这简单的注水动作,便是此刻世间唯一重要的事。

苏若仪站在原地,仿佛被钉在了门槛上。那句辛苦了像一句冰冷的判词,堵住了她所有预设的开场白。林晓静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她甚至没有邀请她坐下。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较量,一种不需要言语的、纯粹气场上的碾压。苏若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能感觉到后背瞬间沁出的、冰凉的薄汗。她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走向那张空着的茶椅,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冰面上,小心翼翼,唯恐发出一点声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坐下。林晓静将注满茶汤的盖碗轻轻推到她面前。茶汤澄澈,映出头顶暖黄的灯光,也映出苏若仪自己略显苍白的倒影。林晓静端起自己那碗,垂眸,轻轻嗅了一下茶香,然后才浅浅啜饮一口。整个过程,她没有再看苏若仪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炭火的微响,茶汤的微澜,成了这方寸空间里唯一的声音。苏若仪的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绞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痛感来维持摇摇欲坠的镇定。她看着林晓静沉静的侧脸,试图从那毫无破绽的平静中解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意图——愤怒鄙夷还是……胜券在握的嘲弄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这平静比任何狂风暴雨都更令人心悸。它宣告着一种无需言说的掌控,一种早已洞悉一切、只等尘埃落定的从容。苏若仪精心构筑的防线、引以为傲的智识,在这片沉默的冰海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甚至失去了开口的勇气和方向。说什么辩解质问在对方这种绝对的、无声的掌控感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她端起面前的盖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器,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茶汤入口,清香微涩,滑入喉咙,却像吞下了一块冰。她从未觉得二十分钟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接受一场无声的凌迟。

终于,林晓静放下了茶盏。她拿起一方素白的丝帕,极其细致地擦了擦唇角,动作优雅得像一幅工笔画。然后,她终于抬起眼,再次看向苏若仪。那眼神依旧平静,平静得让苏若仪感到绝望。

两小时后,她们谈完了。

茶凉了。林晓静的声音依旧平稳清晰,听不出任何情绪,苏总监慢用。

说完,她站起身。月白色的身影如同一抹清冷的月光,没有再看苏若仪一眼,径直走向门口,拉开竹门,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光影里。留下苏若仪独自一人,面对着两盏凉透的茶汤,和一室冰冷死寂的空气。那扇被轻轻带上的竹门,仿佛隔断了两个世界。

第二天上午九点零七分。

GLG集团战略部总监苏若仪,通过公司内部邮件系统,向人力资源部及分管副总裁陈志远提交了电子版辞职报告。报告内容极其简洁,理由为个人职业发展需要,申请即日生效。

陈志远副总正在主持一个跨部门会议,手机震动提示收到邮件。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放下手机,继续会议议题,仿佛只是收到了一份普通的日程提醒。会议间隙,他走到角落,拨通了总裁徐弘谦的电话。电话那头提示关机(徐弘谦此刻正在飞往新加坡的航班上)。陈志远沉吟片刻,批准了苏若仪的申请,抄送HR及总裁办备案。整个过程,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处理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流程文件。

十点十五分,苏若仪的个人物品已被一个纸箱打包好,放在前台。她最后一次刷开自己的办公室门禁,取走了私人物品箱。没有告别,没有停留。她抱着箱子走出GLG大厦旋转门的身影,淹没在早高峰刚刚散去的稀疏人流中,像一个被系统无声删除的冗余代码。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带着初冬特有的、缺乏温度的明亮。苏若仪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她脱掉了那身象征身份的羊绒大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高领毛衣,像个迷路的幽灵。

城市在她身边喧嚣流淌,橱窗里流光溢彩,行人步履匆匆。这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林晓静那张平静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句冰冷的辛苦了,还有那两盏凉透的茶汤……像循环播放的默片,在她脑中反复闪现。

为什么

她一遍遍拷问自己。

王莉那条线,她明明控制住了,烟雾弹放得那么足……徐弘谦的表演,她的表演,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