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年轻人,需要典当什么
男人突然回头,王铁蛋这才发现他没有下巴,脖子直接连接着胸口,说话时喉结在皮肤下游动,像条不安分的泥鳅。
我什么都没有。
王铁蛋往后缩了缩,后背撞到自动售货机,震得里面的饮料瓶叮当作响。
男人笑了,露出两排锯齿状的牙齿。他打开公文包,里面瞬间涌出无数只萤火虫,每只翅膀上都印着不同的日期。每个人都有可典当的东西,
他掏出个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萤火虫,它在镊子上挣扎,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比如你上周三下午摸鱼的两小时,或者你初恋时写下的情书草稿。
王铁蛋的心脏突然抽痛。他想起昨天赌牌时,那个独眼的庄家说可以用记忆当赌注,赢了能翻倍,输了就会永远忘记某个人。当时他红着眼押上了和林小美初吻的记忆,结果输得一败涂地。现在回想起来,他竟然记不清初吻是在雨天还是晴天,只模糊记得有股西瓜味的甜。
我要赎回我的记忆。
他抓住男人的手腕,对方的皮肤冰冷坚硬,像裹着层塑料薄膜。
男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从喉咙里咳出半张撕碎的照片。王铁蛋认出那是他们的结婚照,林小美的脸被烟头烫出个黑洞,他自己的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的记忆已经被分解成二十四份,
男人用手帕擦着嘴角,其中七份做成了跳跳糖,在儿童区第三排货架;五份酿成了伏特加,昨天被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买走了。
王铁蛋感到一阵眩晕,扶着自动售货机滑坐在地上。他看见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正在扭曲,头发里长出蒲公英的绒毛,随着呼吸不断飘散。远处传来警笛声,却像是从水底传来的,模糊而遥远。
不过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男人突然压低声音,从公文包里掏出个核桃大小的收音机,明晚子时,到小区花园的假山后面,有人会卖‘后悔药’,就是副作用有点大。
收音机被塞进王铁蛋手里的瞬间,突然发出刺耳的噪音。他抬头想再问些什么,却发现男人已经变成了便利店门口的邮筒,投信口还在微微蠕动,像是在吞咽什么东西。
三、解剖青蛙的医生与会疼的记忆
凌晨三点十七分,王铁蛋蹲在小区花园的假山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那台微型收音机。它每隔五分钟就会播放一段杂音,夹杂着林小美的笑声和玻璃破碎的声响。四周的灌木丛里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好几次看见烟头大小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假山突然震动起来,一块石头滚落,露出后面的洞口。王铁蛋爬进去时,裤腿被尖锐的石片划破,却感觉不到疼痛
——
他的右腿已经完全透明,能看见骨头里渗出银白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汇成小小的溪流。
洞穴深处亮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用手术刀解剖一只青蛙。那青蛙的肚子里没有内脏,塞满了揉成团的便签纸,上面写满了潦草的数学公式。
你是来买后悔药的
男人头也不抬,手术刀在指间转了个圈,精准地挑出一张便签纸,这是
π
的小数点后第一千位,昨天被一个学生当成答案买走了。
王铁蛋注意到对方的白大褂上别着名牌,写着
李医生,但名字后面的编号被血渍覆盖了。洞穴的岩壁上挂满了玻璃瓶,每个里面都漂浮着不同的器官,有些在缓慢蠕动,有些则已经变成了晶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
我想让我老婆回来。
王铁蛋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被岩壁切割成无数个细碎的片段。
李医生突然停下手里的活,转过身来。他的左眼是只机械眼球,瞳孔是不断旋转的齿轮,右眼则正常,只是布满了血丝。爱情这东西最麻烦,
他用手术刀挠了挠下巴,上个月有个客户想赎回十年的婚姻,结果发现他老婆早就变成了小区门口的法国梧桐。
王铁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洞口,月光从那里斜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光斑。他突然想起林小美最爱的就是小区里的梧桐树,每年秋天都会捡很多落叶夹在书里。上周争吵时,他还恶毒地说那些枯叶就像他们的感情,早就该烧了。
我可以给你这个。
李医生从冰柜里拿出个保温桶,打开的瞬间冒出蓝色的寒气,这是
2019
年的第一场雪,你老婆在雪地里写下你们名字的那个夜晚,保质期到明天日出。
王铁蛋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桶壁,就听见无数细碎的爆裂声。他看见自己的皮肤下冒出白色的雾气,顺着血管流动,在心脏的位置凝结成一朵冰晶玫瑰。
不过有个副作用,
李医生的机械眼球突然发出红光,使用后你会逐渐忘记所有伤害过她的事,但代价是,每次想起她,你的骨头就会疼得像被蚂蚁啃噬。
洞穴突然剧烈摇晃,头顶落下无数碎石。李医生迅速把保温桶盖好,推向王铁蛋:快走!时间警察来了!
他这才注意到岩壁上的时钟正在倒转,分针和时针绞在一起,像两条打架的蛇。远处传来警笛声,比上次清晰得多,还夹杂着扩音器的喊话:所有持有过期时间的居民,请立即到社区服务中心登记!
王铁蛋抱着保温桶爬出洞穴时,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回头望去,整个洞穴正在收缩,李医生和那些玻璃瓶一起被岩壁吞噬,最后只剩下那盏煤油灯,悬浮在半空中,突然熄灭。
四、会开花的回忆与保质期已到的人
王铁蛋把保温桶藏在床底最深处,上面压着三箱没喝完的啤酒。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小区里传来扫地的声音,扫帚划过地面,发出砂纸打磨金属般的刺耳声响。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右腿的透明部分已经蔓延到腰部,能看见内脏在胸腔里缓慢蠕动,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床头柜上的收音机突然响了,还是那段杂音,只是这次清晰地传来林小美的声音:王铁蛋,我在便利店等你。
他跳下床,右腿突然支撑不住,重重摔在地上。透明的皮肤擦过地板,留下银白色的痕迹,像蜗牛爬过的轨迹。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陌生,头发里长出的蒲公英已经开花,随着呼吸不断飘散白色的绒毛。
当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便利店门口时,发现招牌又变了,这次是
时间回收站。门口堆着小山似的旧钟表,每个表盘都指向不同的时间,指针还在疯狂地旋转,发出蜂鸣般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