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我爸重重叹气,蹲回去,抱着头,瓮声瓮气:香兰,别气你妈。你弟……唉,他不懂事,你做姐姐的,多担待点。房子……先卖了救急吧。爸以后……以后想办法补偿你。
又是这样。千篇一律的剧本。哭闹,指责,道德绑架,最后加上一个轻飘飘的、永远不会兑现的补偿。
上辈子,这套组合拳打得我毫无还手之力。
这辈子
我看着我妈涕泪横飞的脸,看着崔浩因愤怒和恐惧扭曲的五官,看着我爸那永远挺不直的脊梁。
我放下水杯。玻璃杯底磕在旧桌子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不懂事我看着我爸,二十八了。不是八岁。赌债二十万,是不懂事
我又看向崔浩,眼神没什么温度:你的腿,是你自己走到赌桌边坐下的。不是我推你去的。要打断,也是你自己招来的。
最后,我看向我妈,她的哭声被我这几句话噎得顿住。
妈,您生我养我,我记着。该尽的孝,我不会少。但崔浩,我顿了顿,一字一句,他不是我儿子。我没义务,也没能力,替他还一辈子赌债。房子,我不会卖。钱,我一分没有。
你……我妈指着我,手指哆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你反了天了!你这个不孝女!我……我打死你!
她顺手抄起旁边扫帚的塑料柄,就要往我身上抽。
我没躲。看着她。
塑料柄举在半空,落不下来。我妈的脸憋得通红,是气的,也是下不去手。她习惯了用眼泪和言语控制我,真动手,她没那个狠劲。
崔浩急了,一把推开我妈,自己冲上来,想揪我衣领:崔香兰!你他妈找抽是吧今天这钱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房产证呢交出来!
我后退一步,顺手抄起灶台上的菜刀。刀有点沉,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我没举起来,就那么松松地握着,刀尖朝下。
崔浩,你试试。我说。
崔浩的动作僵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那把刀,又看看我平静的脸,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恐惧。他大概没想到,一向温顺好拿捏的姐姐,会拿起刀。
你……你疯了他声音发虚,色厉内荏。
我没疯。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不想再当傻子。不想再被你们啃得骨头都不剩。今天谁敢动我一下,或者动我的东西一下,我就剁了他的爪子。我说到做到。
空气凝固了。
我妈的哭声彻底停了,惊恐地看着我手里的刀。我爸猛地站起来,想过来又不敢,嘴唇哆嗦着。崔浩脸色煞白,往后缩了缩。
菜刀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上辈子,我累死累活,也没换来他们一丝真心。这辈子,一把没开刃的菜刀,倒镇住了场面。
真讽刺。
滚出去。我说,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
崔浩还想说什么,被我眼神一扫,又咽了回去。他看看爸妈,又看看我手里的刀,最终,恨恨地一跺脚,摔门冲了出去,丢下一句:崔香兰!你给我等着!
门板哐当巨响。
我妈像被抽了骨头,瘫坐在地上,又开始哭嚎:我的儿啊!他一个人能去哪儿啊!那些要债的会打死他的!香兰!你这个杀千刀的!你是要逼死你弟弟!逼死你妈啊!
我爸手忙脚乱去扶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失望,有恐惧,还有点陌生的忌惮。
香兰,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声音疲惫又困惑。
我没回答。把菜刀轻轻放回灶台。
妈,您要是觉得我逼他,您可以去帮他。卖您的首饰,卖您和老家的房子,或者去借,去求,都行。那是您儿子,您自己救。
我走进自己房间,反锁了门。
门板隔绝了外面的哭嚎和咒骂。世界瞬间清净了不少。
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我才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手心里全是冷汗,微微发抖。
刚才的强硬,是装的。是靠着上辈子咽气时那股不甘和怨恨撑起来的。
真面对发疯的崔浩和歇斯底里的母亲,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害怕,也得撑着。这剧本,我撕定了。
外面,我妈的哭骂声断断续续,夹杂着我爸低低的劝慰。无非是别气坏了身子、香兰可能一时糊涂、我们再想想办法之类的屁话。
我走到床边坐下,打开那个掉了漆的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我的重要家当:身份证,银行卡,还有那张薄薄的、红色的——房产证。
我把它拿出来,指腹摩挲着上面印着的我的名字:崔香兰。
这个小小的本子,上辈子轻易就交出去了,换来一家人的感激涕零和后续无穷无尽的压榨。这辈子,它就是我的盾牌,我的底线。
我把它小心地藏进旧钱包最里层的夹层。钱包随身带。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气氛降到冰点。
我妈不跟我说话,看我的眼神像看仇人。吃饭时摔摔打打,故意不给我留饭。我爸唉声叹气,欲言又止。我全当没看见,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自己煮),该睡觉睡觉。
崔浩没再回来。不知道躲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