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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里,有把旧伞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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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痛哭吓了一跳,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锅铲停在了锅里。哎哟,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

她放下锅铲,试图转过身来,声音里满是惊讶和心疼,快松开点,奶奶身上都是汗,油烟气……

不松!

我抱得更紧了,声音闷在她背上,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就要抱着!我梦见……梦见我找不到你了……

这半真半假的哭诉,是我唯一能说出口的借口。真正的恐惧——那失去她的、永恒的黑暗——哽在喉头,无法言说。

她叹了口气,不再试图挣脱,只是用那双沾着油渍却异常温暖的手,轻轻覆盖在我环抱着她的手上,粗糙的掌心摩挲着我的手背。傻囡囡,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哄婴儿,梦都是反的。奶奶在这儿呢,哪能让你找不到这么大个人了还哭鼻子,羞不羞

她的体温,她的心跳,她身上那永远洗不掉的灶火气混合着汗水的微咸气息,是此刻最真实、最强大的慰藉。我贪婪地汲取着,仿佛要将这温度刻进骨髓。

夜晚很快降临。

白天的激动和哭泣似乎耗尽了力气,但躺在床上,我却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黑暗中天花板模糊的轮廓。窗外的虫鸣此起彼伏,老风扇还在嗡嗡作响。我不敢睡,害怕一闭眼,这偷来的时光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又把我抛回那个没有她的、冰冷的现实。

怎么还不睡

身边传来奶奶带着困意的声音。她翻了个身,面朝着我,黑暗中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和那双在夜色里依然温和的眼睛。

我……我怕。

我小声说,往她身边蹭了蹭。

怕什么奶奶在这儿呢。

她伸出手,像我还是个小小婴孩时那样,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我的后背。那拍抚带着一种古老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一下,又一下,稳定而温柔。睡吧,囡囡,奶奶拍着你睡。不怕,不怕……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浓的睡意,但拍抚的动作却持续着,如同最温柔的摇篮曲。在这熟悉到令人心碎的节奏中,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懈,意识沉向温暖的黑暗……

嗡——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意识从沉睡中骤然抽离。耳畔不再是风扇的嗡鸣和虫唱,而是嘈杂的自行车铃声、放学的人潮喧哗,还有夏日黄昏特有的燥热空气。

眼皮掀开。

刺眼的是夕阳的金辉,不再是午后的烈阳。我站在熟悉的巷口,身上穿着红白相间的初中校服,书包沉甸甸地压在肩上。眼前,是那扇熟悉的、老旧的小区门口。

门开了。

奶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等待的、慈祥的笑容。她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鬓角似乎比上次见时多了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但精神依旧矍铄。

饭桌上,果然如记忆中一般,摆满了她拿手的、充满外婆特色的菜肴。番茄是永恒的主角:

番茄炒蛋红黄相间,酸甜的汁水浸润着嫩滑的鸡蛋;番茄烧茄子,软糯的茄条吸饱了浓郁的茄汁;甚至清炒的豆角里,也点缀着几块鲜红的番茄提味。当然,必不可少的肉菜!一小碟油亮亮的红烧肉,肥瘦相间,散发着诱人的酱香。

我如很久没进食一般,拿起碗筷就是干,奶奶坐在边上捂嘴笑着:慢点吃,囡囡,是饿坏了吗

记忆中熟悉的味道一下涌上了心头,我摇了摇头,眼睛酸酸的,眨巴眨巴眼,努力不让眼泪掉下,回应着:是奶奶做饭太好吃了。

酒足饭饱后,忽然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绞痛猛地攫住了我的右下腹!痛感如此真实,像有一把刀在里面搅动。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我疼得弯下腰,脸色发白。

囡囡!你怎么了

边上的奶奶凑过来,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惊慌取代。

肚子……好痛……

我咬着牙,疼得几乎说不出话,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这正是我第一次肾结石发作的时候!

天哪!这是怎么了

奶奶的声音都变了调,她半扶半抱着我往床的方向走,力气大得惊人。她把我安置在床上上,手忙脚乱地翻找家里的常备药箱,嘴里不停地念叨:是吃坏东西了还是着凉了别怕别怕,奶奶在……

剧烈的疼痛让我蜷缩起来,但一个念头却异常清晰地穿透痛楚:时机!就是现在!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会不会从这个时间点跳转。我必须抓住这短暂的机会,提醒奶奶!

奶奶……

我忍着痛,努力抬起头,抓住她慌乱翻找药的手,那只手因为担心而微微发抖。我……我没事……可能是……结石……去医院看看就好……

我喘着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痛苦,但是……奶奶……你……你也要去检查……身体……好不好让姑妈……带你去……好好……检查一下……全身……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神急切地恳求着,一定要去……答应我……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一愣,看着我疼得发白的脸和眼中近乎哀求的神色,心都要碎了。好好好!奶奶答应你!奶奶一定去!囡囡别说话了,省点力气……

她连声应着,用手帕擦着我额头的冷汗,声音带着哭腔,你这孩子,自己疼成这样还惦记奶奶……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我爸焦急的声音传来:妈!囡囡怎么样了电话里……

我抬起头,看到我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刚想再强调一遍一定要带奶奶去检查,眼前却猛地一黑!像是有人瞬间掐断了电源,所有的景象、声音、奶奶焦急心疼的面容、我爸冲进来的身影,都如同碎裂的镜片般飞速退去、湮灭……

嗡——

这次的下坠感带着一种冰冷的沉重。消毒水那刺鼻的、毫无生机的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取代了记忆中所有的烟火气。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视野模糊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惨白的天花板,和头顶那盏散发着冷光的日光灯管。病房的消毒水气味刺鼻而冰冷,无情地宣告着现实的回归。我躺在病床上,刚从剧烈的腹痛中缓过神,意识还有些模糊。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立刻定格在旁边的病床上。

奶奶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