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午后的阳光,卧室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淡淡血腥气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杨雪柔蜷缩在宽大的欧式宫廷床上,昂贵的真丝被凌乱地堆在腰间。她脸色惨白,嘴唇干裂起皮,额发被冷汗浸湿,一缕缕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那双曾经顾盼生辉、总是带着几分骄矜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繁复的石膏雕花,里面盛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被抽空灵魂般的茫然。
又没了。
距离上次那个才两个月大的胚胎悄然流逝,仅仅过去了不到六个月。身体仿佛被撕裂过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小腹深处那令人心悸的空洞感却更加清晰。她下意识地抬手,颤抖着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这里,她和慕白哥哥的孩子,一个承载着她全部扭曲希望的小生命,如今,又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虚无。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房。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留不住每一次短暂的喜悦之后,便是更深的绝望和身体的创伤。她甚至不敢去想习惯性流产这几个字,那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房门被轻轻推开,张天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杯温水,还有那个她无比熟悉的、装着彩色维生素软糖的透明玻璃瓶。他的脚步很轻,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疲惫的关切。
雪柔,喝点水吧。他在床边坐下,声音低沉温和,伸手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杨雪柔猛地转过头,动作因为虚弱而显得迟钝,但眼神却像受惊的野兽,死死地盯住张天智手中那个玻璃瓶。彩色的糖果在里面折射着昏暗的光线,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斑斓的毒蛇。
别碰我!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毫不掩饰的怀疑。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一挥,想要打翻那个瓶子。是它……是不是你!张天智!是不是你在里面加了东西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她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化作了指向张天智的、歇斯底里的指控。泪水汹涌而出,在她惨白的脸上冲出狼狈的沟壑。
张天智的手极稳。在她挥来的瞬间,他手腕只是微微一沉,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拍打,玻璃瓶和水杯都稳稳地停在托盘里,连水都没洒出半滴。他看着杨雪柔崩溃扭曲的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冰封般的冷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那抹冷意迅速被一种沉重的、带着深深无奈和痛心的表情取代。
他放下托盘,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的叹息。那叹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雪柔……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被误解的沉痛,伸手想去安抚她颤抖的肩膀,你太累了,精神压力太大。医生说……
滚开!杨雪柔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缩回身体,裹紧了被子,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少在这里假惺惺!医生医生还不是听你的!张天智,我告诉你,要是让我知道是你搞的鬼,我跟你没完!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张天智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一条推送新闻的标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启明星创投资金链彻底断裂,核心项目遭星海科技低价收购!】
标题下方,是一张小小的配图。照片是在某个类似金融论坛的场合抓拍的。照片上的陈慕白,穿着一身高定西装,但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嘴角勉强扯着一个僵硬的、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正和旁边一个满面红光、志得意满的中年男人握手。那中年男人的胸牌上,星海科技副总裁的字样清晰可见。陈慕白精心构筑的空中楼阁,终于轰然倒塌,连最后一点残骸也被对手轻松收入囊中。
4.
张天智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亮起的屏幕,那则新闻的标题在他眼底清晰地映出。他脸上的沉痛和无奈,没有丝毫改变,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条足以摧毁杨雪柔另一重精神支柱的消息。
他只是再次拿起那个装满了彩色软糖的玻璃瓶,拧开盖子,倒出两粒鲜艳欲滴的维生素,放在托盘里一张干净的纸巾上,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然后,他将水杯和纸巾一起,再次轻轻推到杨雪柔面前。
先把药吃了吧,医生开的,对身体恢复有帮助。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杨雪柔那双充满血丝、写满了惊恐、恨意和……在看到手机屏幕瞬间变得更加绝望的眼睛。
杨雪柔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那张陈慕白失魂落魄的照片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烫在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慕白哥哥……他完了他真的完了那个她倾注了所有幻想、偷偷挪用了张天智无数资源去供养的男人,那个她寄托了未来所有希望的男人,此刻像一条被拔光了毛的落水狗,站在胜利者的阴影里强颜欢笑
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失声,连刚才歇斯底里的指控都卡在了喉咙里。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更加汹涌地奔流而下。身体里那股支撑着她怨恨张天智的邪火,仿佛被这则新闻彻底浇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灭顶的绝望。
张天智平静的声音,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将她强行拉回这间弥漫着失败和死亡气息的卧室。药又是药!那个彩色的小瓶子,此刻在她眼中简直就是潘多拉的魔盒!
不……我不吃……她摇着头,身体向后瑟缩,声音微弱而惊恐,拿走……张天智你拿走!我不吃你的东西!她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那两粒鲜艳的糖果。
张天智看着她崩溃的样子,脸上那层沉痛的伪装下,冰封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涟漪。他不再坚持,只是将水杯和药留在那里,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动作从容地从自己西装内侧的口袋里,缓缓地抽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报告单。
纸张被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杨雪柔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那是一份医学检测报告单。顶部的医院LOGO和药物成分检测报告几个大字清晰可见。她的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当看到检测样本:维生素补充剂以及下方检测结果栏里,那一行行冰冷而专业的化学名词和后面标注的微量检出字样时,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那些名词……那些她根本看不懂、却本能地感到不祥的符号……是什么
张天智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报告单最下方,结论栏的位置。那里,用加粗的字体打印着一行结论:
【检出成分未超出日常安全阈值范围,与样本标注成分基本相符。未发现导致流产或影响妊娠的特定毒性物质。】
雪柔,张天智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冷静,他甚至还微微向前倾身,将报告单递得更近些,确保她能看清每一个字,我知道你难过,胡思乱想。这份报告,是我让陈铮送去权威机构做的加急检测。他的指尖在那行加粗的结论上轻轻点了点,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结果很清楚。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捕捉着杨雪柔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震惊、茫然、最后化为更深的恐惧和动摇的表情,你吃的维生素,没有问题。医生上次的诊断,是‘习惯性流产’。原因很复杂,可能和精神压力、体质都有关。他顿了顿,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残酷的惋惜,别总疑神疑鬼,伤身体。
习惯性流产五个字,被他用清晰而平稳的语调念出来,像五颗冰雹,狠狠砸在杨雪柔的心上。
不可能……杨雪柔失神地喃喃自语,眼睛死死盯着报告单上那行未发现特定毒性物质的结论,仿佛要将纸张烧穿。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天智,你骗我!一定是你!是你换了报告!是你动了手脚!
她的声音再次拔高,却因为极度的虚弱和恐惧而显得尖锐又破碎,像濒死的鸟鸣。
张天智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如同古井无波。那平静本身,就是最坚硬、最冰冷的盾牌,无声地反弹着她所有歇斯底里的指控。他慢慢地将那份报告单折好,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处理什么重要的商业文件,然后重新放回自己的西装内袋。
好好休息。他只留下这四个字,声音平淡无波。然后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投下浓重的阴影,笼罩住床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女人。他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卧室。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那声音,像最后的审判落槌。
房间里只剩下杨雪柔粗重而绝望的喘息,还有那份未检出毒性的报告结论,像烧红的烙铁,在她混乱一片的脑海里反复灼烫。
习惯性流产……
维生素没问题……
那到底是谁的问题
巨大的恐惧和迷茫,如同冰冷的深海,彻底将她吞噬。她看着床头柜上那杯水,还有纸巾上那两粒鲜艳欲滴、仿佛在嘲笑着她的彩色糖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猛地抓过它们,连同托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紧闭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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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砰!
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和水杯落地的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如同她此刻彻底崩溃的世界。
5.
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之上,将白日里喧嚣的都市捂得透不过气。酝酿了整日的暴雨终于撕开了天幕的伪装,豆大的雨点裹挟着初冬的寒意,狂暴地砸落下来,打在车窗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噼啪声,瞬间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流,扭曲了窗外霓虹闪烁的光影。
黑色的迈巴赫S680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平稳地滑行在空旷了许多的街道上。车内温暖干燥,顶级香氛系统散发着清冽的雪松气息,与车外冰冷狂暴的世界形成两个极端。张天智靠在后排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里,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聆听一首只有他自己能懂的、来自地狱的协奏曲。
前排副驾上的陈铮微微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清晰地穿透雨声和车内悠扬的古典乐:张总,那边收网了。姓陈的在赌场欠下的高利贷窟窿,加上他偷偷抵押‘启明星’最后一点设备骗来的钱,全砸进去输光了。债主是‘疤脸龙’的人,手段狠。陈慕白走投无路,把杨雪柔推出去‘抵债’了。地点在滨河西路那个废弃的货运码头仓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