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页)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没有那张溺亡的脸,没有冰冷湖水的窒息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茫然的、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奇异的、失重般的空洞感。
医生冷漠地递过来一张消毒湿巾。我麻木地接过,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也许是泪水不知道。
交易完成。他毫无感情地宣布,递给我一个厚重的、密封的金属文件箱,你的‘报酬’。现金,不连号旧钞,按约定。
我挣扎着坐起身,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个冰冷的箱子。它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腿上,无比真实。
二百万元。苏晴的命。
我用一个空洞,换来了真实的希望。
走出那栋隐藏在旧城区深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暗建筑时,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手里的金属箱沉重得坠手,是此刻唯一的锚点。我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市中心医院的名字。
车窗外的城市飞速倒退,霓虹初上,流光溢彩。这一切喧嚣繁华似乎都与我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的大脑还在适应那个新出现的空洞,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包裹着我,如同置身于一场巨大风暴过后的死寂废墟。没有负罪感,没有恐惧的阴影尾随,只有一种疲惫到骨髓深处的麻木。
02
特护病房走廊的灯光永远那么苍白,带着消毒水和某种隐秘绝望混合的味道。我抱着那个沉重的金属箱,像个刚打劫完银行的笨贼,脚步沉重地停在苏晴的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看见她安静地躺着,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透明,只有旁边的监护仪屏幕上规律跳动的绿色线条,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阿默苏晴听到动静,微微侧过头,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特有的虚弱,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亮了起来,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温柔的涟漪,你来了今天…好像有点晚她的目光落在我紧抱着的金属箱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嗯,处理点事。我把箱子小心地放在她病床边的矮柜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扯出一个笑,伸手想去碰碰她的脸颊,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别担心,好事。
苏晴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温柔的探寻似乎要穿透我强装的镇定。她没再追问箱子,只是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我冰冷的手背上。她的指尖带着病中的凉意,却奇异地传递着一丝暖流。
你的手好冰。她轻声说,眉头微蹙,脸色也不好…是不是太累了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件事…最近…还困扰你吗
那件事
我的思维卡顿了一下。一个模糊的概念在意识边缘滑过,像隔着磨砂玻璃看一个影子。困扰什么东西在困扰我是苏晴的病吗还是筹钱的焦灼应该是吧。可为什么她问起时,我心底深处那个刚刚被挖空的区域,没有泛起丝毫涟漪没有记忆,没有画面,没有情绪。只有一片平滑的、毫无感知的空白。
没事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异常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轻松,都解决了。真的。我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用力地攥紧,仿佛要将这真实的触感刻入骨髓,钱,凑够了。我们马上就能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专家。晴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苏晴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喜悦,随即迅速被一层薄薄的水光覆盖。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更紧地回握住我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
那一刻,看着她眼中重燃的光亮,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生命力,我觉得一切都值了。那个空洞算什么它换来了生的希望。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感冲刷着我,几乎让我忽略了心底深处那一丝极其细微的、源于未知的不安。我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和熟悉的气息,低语着:都会好的,晴晴,我保证。
我陪着她,看着她服下昂贵的进口靶向药,看着她因希望而焕发些许光彩的脸庞。主治医生周主任来了,看到我带来的现金,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职业性的严肃取代。他详细交代了后续的强化治疗方案和费用安排,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林先生,这笔钱能解决燃眉之急,支撑第一阶段强化治疗。苏晴的情况虽然复杂,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关键就在于这个阶段的用药和干预。周主任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我们会全力以赴。你也多陪陪她,心态很重要。
我连连点头,心中那块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大石,终于被那箱沉甸甸的现金撬动,挪开了一条缝隙。送走周主任,我回到病房,苏晴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微弱。我坐在床边,守着她,感受着病房里难得的宁静。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那个被挖空的区域安静地蛰伏着,没有带来任何梦魇。我就在这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宁静里,靠着冰冷的椅背,沉沉睡去。
没有噩梦。只有一片深沉的、无梦的黑暗。
03
手机的震动像一只突然惊醒的毒虫,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猛地一个激灵,从并不安稳的浅睡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了几下。窗外已是深夜,城市的光污染在窗帘缝隙投下微弱的光带。苏晴还在沉睡,呼吸平稳。
我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刺得眼睛生疼。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一串完全陌生、没有任何归属地显示的数字号码。
指尖划过屏幕,冰冷的文字跳了出来:
林默,你卖掉的记忆是赝品。‘暗渊’从未属于你。真正的‘暗渊’,还在你脑子里。夜枭的钱,烫手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我刚刚获得片刻安宁的心脏。
嗡——
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是剧烈的轰鸣。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死死盯着那几行字,仿佛要透过屏幕将发信人揪出来撕碎。假的我承受了那非人的痛苦,出卖了灵魂最沉重的一部分,换来的救命钱…竟然买走的是个假货!
那手术台上撕心裂肺的剧痛算什么那个被强行挖走的、让我得以喘息片刻的空洞又算什么一个笑话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一股混杂着暴怒、荒谬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手指因为用力捏着手机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是谁夜枭那个隐藏在代号后的买家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医生他们联手设了个局为什么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愤怒中,病房角落悬挂的壁挂电视,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大概是护士查房时忘了关静音,深夜的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播放。
……本台记者报道,我市警方今日成功破获一起尘封多年的悬案,确认十年前在东郊清潭水库溺水身亡的赵海生先生,其真实身份系遭遇抢劫后被人推入水中,侥幸生还后因重伤失忆流落外省……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沧桑但眼神清明的男人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旁边打着一行字:赵海生,十年前溺亡案当事人。
赵海生!
这个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狠狠劈进我的脑海!
赵海生…溺亡…清潭水库…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瞬间引爆了那颗埋在我意识深处的炸弹!
嗡——!
比短信带来的冲击强烈百倍!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四面八方刺入我的头颅,疯狂搅动!眼前的一切——沉睡的苏晴、惨白的墙壁、亮着的电视屏幕——瞬间扭曲、旋转、碎裂!
呃啊!我闷哼一声,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假的!那个记忆是假的!那个被我杀死、被我淹死在冰冷湖水中的赵海生…他根本没死!他还活着!新闻里那张沧桑却活生生的脸,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碎了我刚刚建立起来的、用巨大代价换取的平静!
我卖掉的记忆是假的。那个让我背负杀人罪孽的事实,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