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页)
我卖掉了自己最黑暗的记忆。
手术台上,医生警告:删除后,你将永远忘记自己杀过人。
现金到账时,我松了口气——终于能支付妻子的医疗费。
可当晚,我收到匿名短信:你卖的记忆是假的。
紧接着,新闻播报我杀死的受害人还活着。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怎么游泳。
而淹死我的那个池塘,水深只有一米二。
01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发苦,死死压在舌根,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锈。惨白的光从头顶泼下来,没有任何温度,只把金属手术台照得一片刺眼的亮,边缘锐利得能割伤视线。我躺在这张台子上,感觉自己像一块砧板上等待解剖的肉,剥光了所有体面和保护层,只剩下赤裸裸的、无处可逃的脆弱。
最后确认一次,林默先生。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从头顶斜上方传来,金属摩擦般刮擦着我的神经。主刀医生,或者说,操作师,戴着完全遮住面孔的银灰色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仪器扫描般的精准和漠然。他手里拿着一个连接着无数细密导线的金属头环,导线另一端没入旁边一台沉默运行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复杂仪器中。您自愿出售编号为‘暗渊’的记忆片段,经评估,其内容为‘最黑暗的核心事件’,符合买家‘夜枭’的最高要求。交易金额:人民币二百万元整。交易一旦执行,该段记忆将被永久性摘除、格式化,无法以任何技术手段恢复。您确认放弃对该段记忆的所有权及知情权
头环冰冷的边缘已经贴上了我的太阳穴,那触感像一小块正在融化的冰。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每一块肌肉都在抗拒,细微地颤抖着。不是因为疼,是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恐惧,仿佛灵魂的一部分正被无形的手强行剥离。
确认。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喉咙紧得发疼,几乎挤不出这两个字。
医生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半秒,也许是错觉。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了我最后一丝犹豫:基于医疗伦理强制告知条款,我必须提醒您:该段记忆包含一次致命行为记录。摘除后,您将彻底、永远地忘记自己杀过人。
杀过人三个字,像三颗烧红的钉子,狠狠楔进我的耳膜。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手术台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无菌布,清晰地传递上来,冻得我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的闷痛。
我闭上眼。眼前不是黑暗,而是那张苍白的、被水浸泡得肿胀变形的脸,湿漉漉的黑发粘在青灰色的额头上,空洞的眼睛圆睁着,直勾勾地望向我。水草像枯瘦的鬼爪缠绕着脖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腐的气息直冲喉头,又被我死死咽了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无菌服,黏腻冰冷。
我需要那笔钱。这个念头像一块沉重的磨盘,压碎了一切翻腾的恐惧和恶心。妻子苏晴躺在特护病房里,昂贵的进口药像流水一样消耗着我们的积蓄和尊严。那张苍白憔悴却依然对我温柔微笑的脸,那双盛满了对生命渴望的眼睛,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确认。我猛地睁开眼,直视着医生面罩上毫无生气的反光,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斩断了所有退路,动手吧。
医生不再言语。他微微点头,那动作精确得像设定好的程序。金属头环被稳稳地箍紧在我的头颅上,冰冷的触点紧密地贴合着皮肤。他退后一步,手指在仪器幽蓝的控制面板上快速而无声地操作着。
神经链接建立…目标记忆锚定…‘暗渊’片段锁定…情感剥离程序启动…倒计时,十…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死寂的手术室里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神经末梢。
九…
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扭曲,像是隔着一层剧烈晃动的水波。
八…
刺耳的嗡鸣声在颅骨深处炸开,尖锐地穿刺着每一根神经。
七…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不是来自皮肉,而是从大脑最幽深的核心爆发出来,像是有一把无形的电钻在疯狂地搅动、撕扯着我的意识。灵魂仿佛正被强行撕裂。我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被束缚带紧紧勒住的手腕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汗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涌遍全身。
六…
眼前那张溺亡者的脸骤然清晰,又猛地破碎,像被打碎的镜子。水草的触感,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感,还有…还有那双死死抓住我脚踝的、冰冷僵硬的手!绝望和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我吞没。
五…
啊——!!!我终于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在密闭的金属空间里回荡、碰撞,听起来无比陌生,像是垂死野兽的最后哀嚎。
四…
混乱破碎的画面、刺耳尖锐的噪音、冰冷彻骨的绝望感…所有与暗渊相关的感知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在我意识崩溃的边缘疯狂冲击、咆哮。我像一片狂风巨浪中的枯叶,随时会被彻底撕碎、湮灭。
三…
意识开始下沉,沉入无边的、粘稠的黑暗。那黑暗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仿佛能溶解所有的痛苦和罪孽。
二…
最后一丝属于暗渊的感知——那双溺亡者眼中凝固的、无尽的恐惧——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我的意识核心,然后…砰然碎裂。
一…
零。
记忆摘除完成。格式化处理中…处理完毕。神经通路重塑稳定。
电子音戛然而止。
覆盖在头颅上的冰冷压力骤然消失。头环被取走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粗重、混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的手术室里异常清晰。汗水糊住了我的眼睛,又咸又涩。束缚带被解开,身体骤然一松,几乎虚脱。我瘫软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浑身湿透,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像刚经历了一场酷刑的幸存者。
脑子里…空了。
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少了一块。一块非常重要的、沉甸甸的东西不见了。那个如附骨之疽般折磨了我无数个日夜的黑暗核心,那个让我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沉重罪孽…消失了。被硬生生挖走了,留下一个巨大的、边缘光滑的虚无空洞。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没有那张溺亡的脸,没有冰冷湖水的窒息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茫然的、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奇异的、失重般的空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