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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操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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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钱会计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不定,像精算盘上的珠子。降低曝光率,减少‘优化’风险…从投入产出比来看,风险可控。

她的话语简洁,带着财务人员特有的算计,仿佛在评估一项不良资产的处理方案。

张强孤零零地站着,像一头被围困的暴躁公牛。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李婷的冷静、赵工的默许、孙大姐的退缩、钱会计的精算,还有我——那个被他嗤之以鼻的榜样杨文——此刻都成了无声的压力。他脸上肌肉扭曲着,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被群体抛弃的恐慌交织在一起。最终,那股支撑着他的暴戾之气泄掉了。他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双手狠狠搓了把脸,发出一声沉重的、带着浓浓挫败感的叹息,像是认命了。妈的…随便你们吧…

声音低哑,充满了疲惫。

一种诡异的默契,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空间里悄然滋生、蔓延。汇报日再次降临。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冷冷地亮着,会议室里死寂一片。轮到张强了。他慢吞吞地站起来,磨蹭着走到屏幕前,脸上刻意堆砌着一种夸张的茫然和无措,演技浮夸得让人尴尬。他对着屏幕上那份本该由他主导、此刻却无比陌生的销售预测报告,张了张嘴,又闭上,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声,眉头紧锁,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憋了足足半分钟,他才挤牙膏似的蹦出几个词:这个…呃…数据…好像…不太对…

他抓了抓头发,眼神飘忽不定,我再…再看看…

然后,不等任何人反应,他就逃也似的溜回了座位,留下一个极其拙劣的低效无能表演现场。

接着是赵工。这位技术大拿,此刻对着他精心设计的系统架构图,眼神空洞,手指在触控屏上胡乱划拉着,把清晰的逻辑线搅得一团糟。响应延迟…他喃喃自语,语速慢得像卡带的录音机,可能…瓶颈…在…这里或者…那里他像梦游一样点着屏幕上几个毫不相干的位置,完全推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逻辑。技术术语在他嘴里变得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

李婷的表演则堪称影后级别。她汇报行政支持工作时,声音细弱游丝,眼神涣散,时不时停下来,茫然地翻动手里的平板,仿佛那上面的字会咬人。说到一半,她甚至会突兀地停下来,眼神放空几秒钟,然后才如梦初醒般继续,内容早已前言不搭后语。她将一个精神濒临崩溃、效率低下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钱会计的报表数字错漏百出,孙大姐的后勤计划更是语焉不详,混乱不堪。整个汇报过程变成了一场滑稽而压抑的默剧,充斥着拙劣的伪装、刻意的迟钝和弥漫的绝望。只有我,杨文,依旧维持着本色出演。我走上台,面对屏幕上的代码片段,声音依旧紧张得发颤,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某个模块的逻辑。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上摩擦着,眼神躲闪。我的表演如此自然,如此真实,因为这本就是我。在这群突然躺平的戏精中,我反而成了唯一一个看起来正常汇报的人——虽然依旧磕磕绊绊,效率不高,但至少还在试图完成工作。这微小的努力,在集体装死的大背景下,竟显得如此刺眼。

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发酵、膨胀。每一次强制汇报后的排名,都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钝刀,缓慢地切割着绷紧的神经。表面的平静下,猜忌的毒藤疯狂滋长,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张强成了最焦躁的那个。他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在工位附近烦躁地踱步,目光阴沉地扫过每一个人。他不再掩饰对李婷的敌意,认为她那个躺平的主意就是狗屁,害得他束手束脚。一次关于下午茶点心分配的微不足道争执,成了爆发的导火索。李婷按照惯例,将最后一块精致的抹茶蛋糕留给了赵工(这曾经是王总监的待遇)。张强瞬间炸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水杯被震得跳起来。

李婷!你他妈什么意思!

他指着李婷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又给赵工拍马屁也不看看时候现在这套还有用吗啊老子以前给公司拉了多少单子现在连块破蛋糕都捞不着

他吼得声嘶力竭,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李婷脸色煞白,但眼神冰冷,毫不退让地顶了回去:张强!你发什么疯!这是按以前的规矩!赵工负责核心系统,优先级最高!你冲我吼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找那该死的规则理论!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被冒犯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规矩狗屁规矩!我看就是你他妈在搞鬼!

张强像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抄起自己桌上那盆养得半死不活的仙人掌,狠狠摔在地上!廉价的塑料花盆四分五裂,泥土和碎石飞溅,那株可怜的植物滚落出来,根系裸露在冰冷的地板上。装!都他妈继续装!我看你们能装到什么时候!

他咆哮着,胸膛剧烈起伏,眼神疯狂地扫视着所有人,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整个办公区死寂一片,只有张强粗重的喘息声和仙人掌根部泥土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碎裂的塑料片和泥土的狼藉,像一道丑陋的伤口,划破了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孙大姐吓得捂住了嘴,钱会计迅速低下头,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按着,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疯狂。赵工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狼藉,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我蜷缩在角落,心脏狂跳,手指紧紧攥着鼠标,冰凉的塑料外壳硌得掌心生疼。李婷胸口起伏,死死瞪着张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冰冷的戒备。

信任,那层本就薄如蝉翼的伪装,在张强歇斯底里的爆发中,彻底粉碎了。猜忌和恐惧,成了这片玻璃坟墓里唯一真实的空气。每个人看其他人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潜在的告密者,一个可能的刽子手。

死亡,并未因集体的躺平而停下脚步。它只是换了一种更阴险、更不可预测的方式降临。

那天深夜,或者说凌晨,窗外的城市灯火也稀疏暗淡下来。大部分人都蜷在临时铺开在工位旁的睡袋里,在不安中勉强入睡。我坐在自己的角落里,屏幕的幽光是我唯一的光源。屏幕上并非工作代码,而是快速滚动的、极其复杂的十六进制字符串和网络协议分析日志。我戴着耳机,指尖在键盘上无声地跳跃,快得几乎带出残影。耳机里传来细微但稳定的电流声,还有服务器风扇低沉规律的嗡鸣——那是从大楼核心机房传来的监控音频。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硬物刮擦金属的滋啦声,在规律的风扇声中异常刺耳。我的手指瞬间停顿,瞳孔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微微收缩。机房有人!

我立刻调出一个伪装成系统监控后台的界面,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机房唯一的动态门禁记录。一个ID在五分钟前刷开了门——CQ-001,张强!几乎在确认的同时,耳机里传来压抑的、剧烈的喘息声,还有脚步在金属网格地板上快速移动的摩擦声,带着一种慌不择路的仓皇。

紧接着,是另一个更沉重、更急促的脚步声追了进去!

小陈是你!你他妈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是张强惊怒交加的咆哮,声音在空旷的机房回荡,被耳机清晰地捕捉到。

强…强哥…我…我没…

一个年轻、惊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是运维组的新人小陈。

放屁!手里拿的什么!想偷核心数据还是想搞破坏!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张强的声音充满了暴戾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人不安分!想当叛徒!

没有!强哥!我真没有!我只是…只是害怕…想找个地方躲躲…这U盘…是空的…

小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绝望的辩解。

躲U盘

张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愚弄的狂怒,你他妈骗鬼呢!给我!

耳机里传来激烈的撕扯声、身体撞击金属机柜的闷响、小陈惊恐的尖叫和呜咽。

放手!强哥!求你了!啊——!

混乱的撕打声、撞击声、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像一场小型风暴在耳机里肆虐。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日志,手指在另一个隐藏的终端窗口里快速输入指令。机房几个关键位置的监控摄像头画面被悄无声息地切入我的屏幕。

画面里,惨白的光线勾勒出巨大的黑色机柜丛林。张强像一头暴怒的熊,将瘦弱的小陈死死按在一个机柜冰冷的金属门上。小陈脸色惨白如纸,徒劳地挣扎着,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银色的小U盘。张强面目狰狞,一手掐着小陈的脖子,另一只手粗暴地去抢夺那个U盘。

给我!你个吃里扒外的杂种!

不…不是…强哥…听我…呃…

小陈的脖子被死死扼住,眼球痛苦地凸出,脸迅速涨成紫红色,双腿在空中无力地蹬踢。

就在张强即将掰开小陈手指的瞬间,异变陡生!被两人身体猛烈撞击的那个老旧机柜顶端,一台沉重的备用电源模块,固定支架的螺丝在长年累月的震动和刚才的撞击中,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猛地松脱!

沉重的黑色模块,带着死亡的风声,从两米多高的地方直直坠落!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