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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幽冥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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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5页)

晨曦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碗令人作呕的药汤,清晰地看到碗底沉着三根细长的银针,针尾系着写满密密麻麻、扭曲如蝌蚪般咒文的红绳。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柳氏,只是默默地伸出手。那手依旧苍白纤细,却似乎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接过了药碗。冰凉的碗壁触手生寒。

他闭上眼,屏住呼吸,将那苦涩、腥臭、难以形容的液体一饮而尽!药汁滚过喉咙,如同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火,又像是咽下了一块千年寒冰,冰火交织的剧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剧痛袭来的瞬间!晨曦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了旁边梳妆台上的一面打磨光亮的、边缘錾刻着缠枝牡丹纹的铜镜!

镜中映出的少年面容苍白而陌生,然而就在他目光触及镜面的刹那,那瞳孔深处,两道暗金色的竖芒如同潜伏的凶兽之瞳,骤然闪过!冰冷、威严、非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

“砰!”“砰!”“砰!”…

几乎同一时刻,窗外院墙根下,那片被清扫过、但仍有薄薄积雪覆盖的地面,毫无征兆地连续炸开七个拳头大小的深坑!坑中泥土翻飞,露出了下面埋藏的七枚铜钱,正是玉真子道长布下七星灯阵时,用来引开部分幽冥之力的媒介!此刻,它们仿佛完成了使命,又仿佛在无声控诉!

守在门外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老管家陈福,听到爆炸声,猛地推门冲了进来:“老爷!大郎!出什么事了?!”

柳氏和赵婆子顺着爆炸声望去,恰好看到七枚铜钱抛向空中,好似一个巨大怪物。

“啊——!鬼…鬼啊!”

赵婆子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尖叫,连滚带爬地向门外逃去,差点撞翻冲进来的陈福。

柳氏更是如遭雷击!“哐当!”一声,手中托盘砸落在地,上好的青瓷盏摔得粉碎!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眼神涣散,只剩下无边无际、深入骨髓的恐惧!她指着晨曦,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陈福也被那响声吓了一跳,但他更关心晨曦。他几步抢到跟前,急切地问道:“大郎!您…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他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关切,仿佛没看到地上的柳氏和门外的飞土。

晨曦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地上瘫软的柳氏,眼神平静无波,那暗金的光芒已然隐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幽暗。他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目光转向一脸焦急的陈福:

“我没事…。药,喝完了。”

陈福看着晨曦平静的眼神,听着他清晰的回答,又惊又喜,老泪瞬间涌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郎吉人天相!菩萨保佑!老奴…老奴这就去给您端热粥来!”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忙转身去张罗。

瘫在地上的柳氏,听着晨曦那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和陈福欣喜的哽咽,看着门外被掀起的飞土,一股寒意从头顶凉到脚底,比这腊月的风雪更甚。她知道,有些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七)

史实锚点

永徽二年的深冬,长安城在风雪的肆虐下显得肃杀而压抑。大唐帝国的根基之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如同这覆盖宫阙的厚重积雪,掩盖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阴影:

西域战报·血染金岭:六百里加急军报飞抵兵部,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阿史那贺鲁叛军以雷霆之势攻陷金岭城!守城唐军三千将士血战至最后一人,尽数殉国!凶残的叛军竟将阵亡唐军尸骸剥去甲胄,砍下首级,连同无头尸身层层叠叠,在关隘之前垒成一座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京观”以耀武扬威!消息传回,长安震动,朝野哗然!太极宫含元殿上,兵部尚书崔敦礼须发戟张,声音悲愤:

“陛下!阿史那贺鲁背信弃义,屠戮王师,筑京观以辱我大唐!此仇不共戴天!臣请即刻发兵,踏平叛贼,血债血偿!”

龙椅上的李治面色沉凝,年轻的眉宇间笼罩着阴云。他尚未开口,户部尚书高季辅已出列急奏:

“陛下!三思啊!去岁关中大旱,今冬暴雪成灾,仓廪空虚,民力疲惫!此时劳师远征,粮秣转运千里,耗费何止亿万?恐非社稷之福!当务之急,乃安抚流民,稳定关中!”

武将队列中,数位将领怒目而视,朝堂之上顿时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与激烈的争论。

佛道相争·荧惑守心:太史局(掌管天文历法)太史令李淳风夜观天象,面色凝重,于早朝之上奏报“荧惑守心”之凶兆(火星运行至心宿二星附近,古时视为大凶,帝王有灾)。此奏章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大慈恩寺内,玄奘法师译经未停,但其座下首徒窥基法师已悄然入宫觐见皇后武氏。而长安城内清都观、玄都观等道门魁首更是闻风而动。清都观观主冲虚子联合数位德高望重的老道,联名上书,言辞激烈:

“陛下!荧惑守心,乃天象示警!盖因释教东传,沙门日盛,不事生产,耗费国帑,更有甚者,妄言祸福,干预朝政!以致天地失和,星象紊乱!此乃‘佛祖震怒,降罪于东土’!恳请陛下抑佛兴道,重归黄老清静无为之本,方能上应天心,下安黎庶,化此凶兆!”

朝堂之上,崇佛与崇道的大臣顿时分成两派,引经据典,唇枪舌剑。一场围绕天象解读、争夺君王信任与信仰主导权的暗战,在朝堂与市井间悄然拉开帷幕,其势汹汹,甚至盖过了西域的烽火。玉真子道长在陈府作法后,曾忧心忡忡地向陈明远提及:

“将军,‘荧惑守心’,兵灾之兆,恐非天灾,实乃人祸牵引…太史令所言天象,或未尽实情,亦或…有人欲借天象生事。朝堂之上,风雨欲来啊。”

辽东谍影·西市鬼祟:长安西市,虽值寒冬,依旧胡商云集,驼铃声声,各色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然鸿胪寺(掌管外交)密探与金吾卫(京城卫戍)暗桩,近日却察觉有异。几个操着流利河洛官话、自称来自新罗的皮货商,出手阔绰,却对真正的贵重皮货如玄狐、紫貂兴趣寥寥,反而频频接触一些专收战场旧物的掮客。金吾卫旅帅赵五郎(化装成胡商)与一名可疑的“新罗商人”在波斯邸后的暗巷“偶遇”。

赵五郎(操着生硬的粟特腔):“尊贵的客人,上好的波斯弯刀,要不要瞧瞧?”

“新罗商人”(警惕地打量四周):“刀?不要。可有…旧甲片?唐军的,越旧越好,特别是护心镜、护颈(顿项)、带标记的护臂(臂鞲),价钱好说。”

赵五郎(故作惊讶):“哦?要那些破烂做什么?打仗?新罗也打仗了?”

“新罗商人”(眼神闪烁):“不不,是做…做祭祀用的法器!对,法器!我们新罗的萨满,最喜欢用这些沾染过勇士气息的东西做法事…你若有门路,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个高价的手势。

赵五郎心中冷笑,面上堆笑:“好说,好说!包在我身上!”

消息秘报至兵部与大理寺(最高审判),疑为高句丽细作假扮,意图窃取唐军甲胄(尤其是精锐部队装备的明光铠)之形制、用料、工艺机密,或用于仿制提升自身军备,或用于研究破甲之法,为将来可能的战事做准备。长安城繁华的表象下,一张无形的谍网正在悄然收紧。兵部侍郎在密室中对着地图,手指重重敲在辽东位置:

“高句丽…泉盖苏文…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西市之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凡有可疑者,宁可错抓,不可错放!”

雪虐风饕的长安城,陈府偏院那场离奇而恐怖的生死劫难,不过是这帝国宏大叙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然而,那烙印在稚子心口的北斗七星,那深藏于幽冥的判官朱笔所批下的“借寿三纪,劫满肉身饲鬼”,那暗流涌动的朝堂纷争与边关烽火,却如同命运纺车上悄然绞合的丝线,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这贞观遗风渐逝、永徽新局初开的时代,缓缓酝酿成形。八岁的晨曦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带回来的,不仅是残存的性命,还有那来自九幽的烙印和注定坎坷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