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4页)
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惨象,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晨曦的意识深处,无休止地循环往复!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几乎窒息!他想要闭眼,却发现意识根本无法逃避。
“陈氏晨曦。”
一个冰冷、威严、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穿透层层地狱的惨嚎,直接在晨曦的灵魂深处响起。这声音不带任何威胁,却蕴含着至高无上的法则力量,让人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前方翻涌的血雾骤然分开,一个身影从中缓缓显现。他身着玄黑如墨的宽大袍服,袍上隐约有血色符箓流转,仿佛由凝固的血液和黑夜织就,头戴一顶高耸的“獬豸冠”(象征公正判罚的神兽)。最令人胆寒的是他的面容——平滑如镜,竟无五官!唯有本该是嘴的位置,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之中并非血肉,而是深邃无垠、缓缓旋转的璀璨星河!无数星辰在其中生灭、流转,仿佛蕴含着宇宙的终极奥秘与冰冷法则!
他手中握着一卷看似普通、实则散发着古老沧桑气息的竹简。随着他的出现,竹简自动无声地展开。晨曦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仿佛灵魂都要被吸入那竹简之中。只见竹简上清晰地写着三个朱砂大字:“阳寿十八”。然而,此刻那“十八”二字,正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焚烧,鲜红的朱砂字迹在飞速地消融、变淡,眼看就要彻底消失!一种生命被无情剥夺的大恐怖攫住了晨曦!
那无面判官缓缓抬起一只枯瘦、苍白、毫无血色的手。那手仿佛由最纯粹的寒玉雕成,指尖轻轻拂过正在消逝的“阳寿十八”之处。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他指尖的拂过,如同执掌生死的笔,原本字迹消失的地方,竟凭空浮现出新的文字!这文字并非朱砂所写,而是闪烁着一种冰冷、尊贵、不容置疑的暗金色光芒:
借寿三纪,劫满肉身饲鬼
“不——!”
巨大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晨曦!借寿?三纪(三十六年)?劫满还要肉身饲鬼?这哪里是生机,分明是更漫长、更痛苦的死路!他下意识地惊叫着后退一步,脚下却猛地一空!
“噗通!”
他竟踩入了一片粘稠冰冷的血池之中!浓稠腥臭的血浆瞬间没过了他的膝盖!刺骨的冰寒和令人作呕的腥气直冲脑门!更恐怖的是,池底那无数苍白浮肿、残缺不全的手臂,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地缠绕上来!冰冷滑腻的手指如同铁箍般死死抓住他的脚踝、小腿,带着千钧之力向下拖拽!巨大的拉扯力让他站立不稳,身体迅速下沉!
“咕噜噜…”
血水灌入口鼻,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和腐烂气息,几乎令他窒息。意识模糊间,池底深处,竟传来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扭曲变调的尖利笑声,仿佛贴着耳朵响起:
“嘻嘻嘻…阿兄!阿兄!快下来呀!下来陪我玩呀!水里可好玩啦!有好多好多漂亮的骨头呢!嘻嘻嘻…”
是宝春的声音!但那声音里充满了孩童不应有的恶毒、怨念和一种非人的空洞感!
晨曦惊恐地抬头,挣扎着望向血池翻滚的水面。只见水波晃动间,竟清晰地映出了柳氏那张熟悉的脸!只是此刻,那张脸扭曲如厉鬼,双目赤红滴血,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夸张、充满刻骨恨意的狞笑!她手里正拿着晨曦那份与某位贵女婚约的信物(一柄小巧的羊脂白玉同心锁)和婚书,一边发出夜枭般的尖笑,一边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狠狠地将玉锁和婚书撕扯、掰碎!玉屑纷飞,纸片如蝶!
“小孽种!你也配?!你也配攀那高枝?!丧门星!都去死!都给我去死!你的东西,你的命,都是我的宝春的!哈哈哈!”
绝望如同这无边的血水,冰冷而粘稠,瞬间将晨曦彻底淹没、吞噬。那判官无面的脸庞上,星河旋转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五)
续命之术
寅时三刻,天色依旧墨黑,风雪稍歇,天地间弥漫着一种死寂的沉重。陈府内院一处最僻静的厢房,门窗紧闭,所有的缝隙都用浸过黑狗血的黄符严密地封死。房间中央,玉真子道长正进行着最后的准备。陈明远、李景元、清风道童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地面上,用掺杂了朱砂、金粉的墨线,勾勒出一个复杂玄奥的七星法阵。七盏形制古朴的青铜油灯(灯座铸有狻猊负灯之形),按北斗七星的方位稳稳摆放。灯身布满云雷纹和饕餮纹,透着远古的苍凉。灯盏内,盛着的并非寻常灯油,而是用尸油(取自横死未腐之尸)混合了纯黑公狗的心头热血,再辅以七七四十九种至阳药材秘法熬炼而成,燃烧时散发出一种极其古怪、令人作呕的甜腻焦糊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
玉真子道长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杏黄色八卦道袍,手持一柄新取出的千年桃木芯法剑,剑身刻满《度人经》真文,隐隐有紫气流转。他面色肃穆,眼神却异常疲惫,左手腕包裹的白布隐隐渗出血迹。他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步法玄奥难测,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引动脚下法阵的微光流转。桃木剑尖,挑着一道用自身精血混合金粉书写的“三魂七魄护身符”。
“天清地灵,北斗垂光!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句真言爆喝而出,玉真子道长手腕猛地一抖,剑尖黄符无火自燃!一团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将符箓吞噬!火焰跳动,映得老道的脸忽明忽暗!
就在符箓燃尽的刹那!
厢房内原本气息奄奄、如同死去的晨曦,身体猛地一挺!竟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更骇人的是,他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深处,两道暗金色的竖瞳光芒一闪而逝!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冰冷的眼眸!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死寂与威严的气息瞬间弥漫整个房间!离得最近的清风道童“啊”地低呼一声,脸色煞白,连退数步,紧紧抓住了师父的袍角。
“呜——!”
房间角落堆放的积雪,仿佛被这股气息引动,骤然腾空而起!雪粉在空中急速旋转、凝聚,竟在眨眼间凝成了七个身披残破甲胄、手持锈蚀长戈、面容模糊不清、只余两点幽幽鬼火的阴森士兵!它们甫一成形,便齐刷刷地转向晨曦的方向,动作整齐划一,对着坐起的晨曦单膝跪地,长戈顿地,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咚”声!头颅深深低下,如同在参拜它们的君主!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墙壁上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
“阴兵…认主?!”
玉真子道长看到这一幕,浑身道袍瞬间被冷汗彻底浸透!握着桃木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这正是《幽冥录》中记载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景象!唯有幽冥地府中真正的上位者降临阳世,方有万分之一可能引动阴司兵将显形认主!他之前所有的猜测和敬畏,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恐怖、最直接的证实!
老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几乎站立不稳。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将桃木剑猛地插入阵眼位置,双手掐“北斗伏魔印”,口中真言诵念得更加急促洪亮,如同惊雷炸响:
“北斗七元,神气统天!天罡大圣,威光万千!锁!”
七星灯阵的光芒骤然明亮了数倍,七道灯焰笔直向上,如同七根金色的锁链,死死压住那弥漫的幽冥之气!七个阴兵的身影在煌煌灯光中剧烈波动,如同水中的倒影,发出不甘的无声嘶吼,最终渐渐变得虚幻透明,如同融化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缓缓退去。
晨曦眼中的暗金竖瞳隐没,身体一软,重新倒回床上,呼吸微弱却平稳下来。玉真子道长踉跄一步,被清风和李景元连忙扶住,他大口喘息着,望着床上昏迷的孩子,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敬畏:
“无量天尊…此子命途…非贫道所能窥测矣…此七星续命之法,只能暂保他三十六载阳寿…三十六载后…”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代价,早已写在幽冥判官的命簿之上。
(六)起死回生
七日,整整七日的煎熬等待。陈府上下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死寂和难以言喻的恐惧之中。仆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更是细声细气,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柳氏借口宝春受了惊吓,一步未曾踏足偏院,只派赵婆子每日例行公事般询问一声。陈明远则告假在家,每日守在厢房外间,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李景元则与清风道童轮番守候,记录脉象变化,熬制固本培元的汤药。老管家陈福更是衣不解带,守在门外,随时听候差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忧虑和期盼。
第七日清晨,天光微亮。厢房内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七星灯阵残留的奇异焦糊味,仍未散去。玉真子道长因损耗过巨,已于前日返回玄都观静养。柳氏在陈明远严令下,不得不端着一碗浓黑如墨、散发着刺鼻怪味的汤药(内沉三根系着咒文红绳的银针),在赵婆子陪同下,脚步虚浮地走到床前。她脸上脂粉厚重,描画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惶与憔悴,端着药碗的手抖得厉害,碗沿与托盘发出细碎而急促的撞击声。赵婆子也是脸色发白,紧紧跟在柳氏身后,眼神躲闪,不敢看床上的人。
晨曦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神先是茫然,如同初生婴儿般纯净,随即聚焦,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仿佛经历了千载沧桑。
柳氏对上那双眼睛,心头猛地一悸,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手抖得更厉害,黑褐色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她华贵的织金缠枝莲纹裙摆上,晕开几点污渍。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和厌恶,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尖利,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喝!这是道长留下的药,莫要耽搁!”她将药碗往前一递,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晨曦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碗令人作呕的药汤,清晰地看到碗底沉着三根细长的银针,针尾系着写满密密麻麻、扭曲如蝌蚪般咒文的红绳。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柳氏,只是默默地伸出手。那手依旧苍白纤细,却似乎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接过了药碗。冰凉的碗壁触手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