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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幽冥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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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2页)

双子同生,幽冥开路,血月为凭,煞气入胎。

十里外,灞桥驿亭。

一名须发皆白如雪、面容枯槁、身穿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背负一个破旧褡裢的游方老道,正蜷缩在避风的角落,抱着一个磨得发亮、包浆厚重的黄铜罗盘打盹。怀中那沉寂多年的罗盘,毫无征兆地疯狂旋转起来!指针发出尖锐刺耳的“呜呜”厉啸,快得在盘面上拖曳出一道残影!盘面内层的天池水剧烈晃荡,仿佛沸腾!

“嗯?!”老道如遭电击,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珠深处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按住躁动欲飞的罗盘,豁然抬头,浑浊的目光穿透寒夜,死死盯向长安城西陈府的方向。只见天际那道狰狞的绛紫色裂痕尚未弥合,猩红如血的光柱如同垂天之矛,正不偏不倚地笼罩着那片宅院!一股常人无法感知的、磅礴而阴冷的秽气,正从那里冲天而起,搅动着夜空的风云!

“血月裂空,秽气冲霄……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双生同降,一印一煞……”老道脸色剧变,枯瘦的手指如同抽筋般急速掐算,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本就枯槁的面容瞬间变得灰败,“阴阳逆乱,乾坤倒悬……这……这是……”他掐算的手指猛地一顿,仿佛被无形的毒针狠狠刺中指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倒吸一口刺骨的凉气,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尽的惊恐:

“‘幽冥引路,血煞侵朝’!大凶!大凶之兆!长安……长安城恐有……倾覆之祸!社稷动摇之危啊!”

话音未落,“啪嚓——!”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那不知传承了多少代、曾指引无数迷途的黄铜罗盘,竟承受不住那无形秽气的恐怖冲击,盘面如同被重锤击中,生生炸裂成数块!指针崩飞,瞬间消失在冰冷的夜风里。天池水四溅,落在老道的破旧道袍上,留下深色的污迹。

“噗!”老道身体一晃,一口暗红的逆血喷在残破的罗盘碎片上。他看着手中仅剩的罗盘底座和沾血的碎片,又望望那妖异如魔瞳的血月,脸上再无一丝人色,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与绝望,喃喃自语,声音低微得如同呓语:“天数……天数如此……劫数难逃……劫数难逃啊……”佝偻的身影在灞桥的寒风中,显得无比渺小和萧索。

长安皇城,两仪殿。

殿内数十盏精美的鹤形铜灯将空间照得亮如白昼,鎏金狻猊香炉吞吐着名贵的瑞脑香,馥郁的香气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几乎凝结成冰的压抑与沉重。一份边缘沾染着尘土、汗渍和暗褐色可疑污迹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一名面无人色、双手颤抖的内侍,高高举过头顶,呈送到御案之上。

端坐于蟠龙金漆宝座上的唐太宗李世民,身穿明黄色常服,面容依旧威严,但眉宇间是连日焦灼操劳刻下的深深疲惫。他展开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军报,目光扫过其上寥寥数行墨迹未干的字句,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握着军报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凸!一股混合着狂暴怒意、刺骨寒意和巨大悲怆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海啸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庄严大殿!殿内侍立的宫女、内监、侍卫,齐刷刷地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屏住呼吸,连殿中燃烧的烛火都似乎被这气势所慑,摇曳黯淡了几分。

兵部尚书侯君集,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此刻须发微颤,声音沉痛而艰涩,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在大殿死寂的空气中艰难回荡:

“陛下……安市城……安市城……我军……我军前锋……尽没!左武卫……左武卫将军张亮所部水师……于建安城遭高句丽贼酋盖苏文伏击……全军……全军覆没!将士……伤亡……逾……逾七万之众!粮秣辎重……尽失……”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砸在金砖地面上。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李世民面前的紫檀木蟠龙御案被他含怒一掌拍得几乎跳起!案上沉重的白玉镇纸、精致的青瓷笔洗叮当作响,墨汁泼溅,污损了明黄的御案锦缎!

“废物!饭桶!一群误国误军的蠢材!”雷霆般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在空旷的大殿中炸响,震得殿宇梁柱嗡嗡作响,灰尘簌簌落下。贞观十七年,他御驾亲征高句丽,踌躇满志,誓要一雪前朝征辽失败的耻辱,重振大唐天威!却在安市城下,遭遇了登基以来最惨痛的失败!七万大唐百战精锐,无数跟随他征战天下的好儿郎,埋骨他乡,血染辽东!这份刻骨铭心的耻辱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无数毒蛇在疯狂噬咬着他的心脏!而就在这彻夜难眠、焦头烂额之际,他派去前线调查失利缘由的心腹密使,也带回了关于后方某些大臣“纸上谈兵”、“策略严重失当”、“空耗国力”的密报,其中,刚刚被他贬为著作佐郎的原兵部侍郎陈明远的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赫然在列!

“陈明远……陈明远!”李世民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冰冷的杀意。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此人当初在朝堂之上,力主分兵冒进、直取平壤的激昂之态,言辞凿凿,仿佛胜券在握!结果呢?结果就是葬送了七万大军!一股无处发泄、急需迁怒的熊熊烈火在他胸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将理智焚尽!“若非尔等庸才误国,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陛下息怒!”谏议大夫褚遂良急忙出列,躬身劝谏,“安市城坚,盖苏文狡诈,天时不利……此非全人力可挽回啊!”他额角渗出冷汗,深知此刻任何为败军辩解都可能引火烧身。

“息怒?朕如何息怒!”李世民猛地站起,眼中血丝密布,如同一头受伤的雄狮在殿中焦躁踱步,“七万!那是七万条活生生的人命!是朕的子民!是朕的兵!不是纸上的墨点!”他猛地停下脚步,抓起案上一份沾着泥点的奏报,那是前几日才送来的关于薛延陀趁火打劫、袭击朔州的军情!他狠狠将其摔在殿前:“再看看这个!夷男那条喂不熟的豺狼!趁朕东征,竟敢撕毁盟约,偷袭朔州!掳掠边民!高句丽贼酋盖苏文,更是遣密使远赴漠北,妄图与薛延陀南北夹击,抗衡我大唐!此等狼子野心,朕岂能容!”

殿内群臣噤若寒蝉。败军之痛,北疆之危,如同两块千斤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户部尚书戴胄硬着头皮上前:“陛下,辽东酷寒早至,粮道断绝,实乃天时不利。当务之急,是令李勣大将军速速收拢残部,退回辽西,保全元气。至于朔州……薛延陀不过疥癣之疾,待开春……”

“疥癣之疾?!”李世民厉声打断,抓起那份薛延陀的军报,声音冰冷刺骨,“夷男遣其子大度设,率铁骑五万,趁虚而入!阿史那思摩败退朔州,长城以北,几无屏障!这疥癣之疾,再不管,就要烂到骨头里了!高句丽未平,薛延陀又起,我大唐何时沦落到被这些跳梁小丑欺辱至此!”

他的目光扫过殿下战战兢兢的群臣,最终落在一位身材魁梧、面容沉毅的将领身上——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薛卿!”

“臣在!”薛万彻声如洪钟,跨步出列。

“朕命你即刻点齐三万精骑,星夜兼程,驰援朔州!务必击退薛延陀,守住长城!告诉阿史那思摩,朕给他的兵,给他的粮,不是让他龟缩在朔州城里的!让他给朕打出去!若再失寸土,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薛万彻单膝跪地,甲胄铿锵作响,眼中燃烧着战意,“定不负陛下所托!必叫那薛延陀蛮子有来无回!”他霍然起身,大步流星退出殿外,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

李世民的目光又转向侯君集,带着一丝疲惫,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传朕旨意,令李勣……撤军吧。安市城……不打了。让他……把能带回来的儿郎,都带回来……”最后几个字,带着沉痛的血气。他颓然坐回龙椅,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巨大的挫败感与对逝去生命的哀痛,几乎将他淹没。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另,传旨幽州都督张俭,严密监视高句丽动向,防止盖苏文趁胜追击。令营州都督程名振,加紧操练本部兵马,并征发契丹、奚族健儿,随时听调!高句丽……朕,绝不会就此罢休!”

陈府庭院。

“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产房的门被猛地拉开。张婆子抱着一个包裹在柔软光滑、织金暗纹蜀锦襁褓里的婴儿,踉跄着冲了出来,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惊恐和茫然:“老……老爷!生了!夫人生了!是两位小郎君!夫人……夫人力竭昏过去了!李婆子……李婆子她……”她语无伦次,不敢提那昏死的产婆和诡异的符文。

陈明远紧绷的神经因“母子平安”四字微微一松,但随即被更浓重的阴霾覆盖。他看也没看张婆子怀中那华贵襁褓里的婴儿,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张婆子,如同旋风般大步跨入那充斥着浓重血腥、死亡和诡异气息的产房。

屋内景象触目惊心。柳氏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如同凋零的白花瘫软在凌乱的锦被中。地上,李婆子肥胖的身躯依旧毫无声息,脸色青灰,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而在床榻旁一张矮小的黑漆螺钿方榻上,长子晨曦被极其随意地裹在一块染着暗红血污的粗糙葛布中,小小的身体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不哭不闹,异常安静,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无知无觉。

“大人!”一直强撑着守在屋内的老管家陈福,此刻如同风中残烛,颤巍巍地指着矮榻上的婴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您……您快看大郎君!那……那东西……动了!”

陈明远阴沉着脸,如同覆盖着寒霜,一步步走近。窗外残余的血色月光,透过被乌鸦啄击得布满裂痕的明瓦,斑驳地洒落在婴儿赤裸的后背上。只见那些原本如同烙印般清晰、深青色的诡异符文,此刻竟如同活过来的蝌蚪群,在婴儿细腻的皮肤下缓缓蠕动、游移!紧接着,丝丝缕缕青黑色的阴冷雾气,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婴儿体内强行抽离,缓缓升起!它们盘旋着,扭曲着,带着令人作呕的阴寒气息,悄无声息地没入矮榻后方那面绘着童子嬉戏莲塘图的粉白墙壁!那墙壁如同贪婪的巨口,瞬间将青黑雾气吞噬殆尽,只在空气中残留下一丝冰冷刺骨、挥之不去的腐朽气息!婴儿的后背,恢复了一片光滑细腻,仿佛刚才那恐怖诡异的一幕从未发生。

陈明远心头狂震,一股混杂着极度惊骇、厌恶和恐惧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猛地伸出手,带着一种混合着求证与毁灭的冲动,狠狠摸向婴儿那温热的脊背——入手处只有婴儿滑腻柔软的皮肤,温热的触感提醒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却再无任何符文的痕迹。

“妖孽!果真是妖孽!不祥之物!祸胎!”陈明远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嫌恶地在自己的青缎常服上用力擦拭着,仿佛沾上了什么世间最污秽的东西。他盯着那安静闭眼、仿佛沉睡的长子晨曦,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恶,如同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腐肉。胸中那因谏言征辽被贬、郁积了月余的滔天怒火,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可以肆意宣泄的出口。贬官的屈辱,前途的黯淡,对柳氏难产的怨怼,以及对这诡异长子的恐惧,瞬间拧成了一股狂暴的杀意!

“老爷!使不得啊!”老管家陈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老泪纵横,不顾一切地膝行上前,死死抱住陈明远的小腿,“老爷!大郎君是您的亲生骨肉啊!是陈家的血脉!方才……方才定是老婆子老眼昏花,或是……或是胎里带来的异象,未必就是妖孽啊!求您看在祖宗份上,看在夫人刚刚生产的份上,手下留情!虎毒尚不食子啊老爷!”他声嘶力竭,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瞬间青紫一片。

“滚开!老糊涂!”陈明远眼中戾气暴涨,积压的怒火彻底爆发,猛地一脚狠狠踹在陈福的胸口!“砰!”陈福痛呼一声,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踹翻在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半天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