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1页)
通州码头,“漕丙字柒叁”。
晨雾未散,浑浊的运河水面倒映着船上昏黄的灯火。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韩四娘一身利落的靛蓝短打,抱着臂靠在船舷,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旱烟杆,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雾气蒙蒙的码头。她身后,几个精悍的船工看似在整理缆绳,实则肌肉紧绷,手都按在暗藏的短刃上。
顾昭穿着船工油腻的粗布短褂,脸上抹了几道黑灰,正蹲在甲板上“卖力”地擦洗着船板,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活脱脱一个惫懒的船工小子。只是那双低垂的眼眸里,闪烁着猎豹般的精光。裴琰则隐在船舱入口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礁石,气息收敛得近乎于无。
“来了。”韩四娘低声吐出两个字,烟杆在船舷上轻轻一磕。
雾气中,一艘不起眼的小舢板靠了过来。船头站着一个穿着藏青绸缎袍子、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身形微胖,脸上带着宫里人特有的、养尊处优的傲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正是宫里采买司管事太监,刘保!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白、眼神警惕的小宦官。
“韩当家的,货……可都看好了?”刘保尖细的嗓音带着居高临下的腔调,目光扫过船舷上的韩四娘和几个船工,在顾昭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
韩四娘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带着江湖人的粗豪:“刘公公放心!‘石料’一块不少,都在舱底,稳当着呢!就等您老来验货交割了!您请!”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保矜持地点点头,在小宦官的搀扶下,迈步踏上跳板。他看似随意,脚步却带着宫中练就的谨慎。踏上甲板,一股浓重的桐油和货物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皱了皱鼻子,目光扫过擦洗甲板的顾昭,又看向隐在阴影里的裴琰(裴琰稍微侧身,只露出模糊的轮廓)。
“这二位……”刘保指着顾昭二人,声音带着一丝疑虑。
“哦,新招的伙计,手脚还算麻利,就是有点笨头笨脑。”韩四娘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即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谄媚,“公公,这趟活风险太大,兄弟们心里都打鼓。您看这尾款……还有那‘信物’……”
刘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和那块兽头“丙”字铜符:“急什么?验了货,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他晃了晃铜符,“东西呢?”
韩四娘眼中精光一闪,笑道:“货就在舱底!信物自然在!公公请随我来!”
她转身引路,走向通往货舱的楼梯。
刘保哼了一声,示意两个小宦官跟上,自己也迈步跟上韩四娘。就在他即将踏上楼梯口的瞬间——
“动手!”
一声清喝如惊雷炸响!来自那个蹲在地上“擦洗”的船工顾昭!
顾昭猛地弹起,动作快如闪电!手中抹布如同毒蛇般甩出,带着刺鼻的油污,精准地糊在刘保身后一个小宦官的脸上!同时,他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撞向另一个小宦官!
几乎是同一时间!
阴影中的裴琰动了!
没有拔刀!他只是如同鬼魅般一步踏前,快得只剩下残影!一记掌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劈在刘保的后颈上!
“呃!”
刘保连哼都没哼一声,翻着白眼,肥胖的身体如同被抽了骨头的软泥,直挺挺向前扑倒!
被他撞向的小宦官也被顾昭狠狠掼在船舱壁上,瞬间晕厥!
被抹布糊脸的小宦官刚想挣扎拔刀,就被韩四娘反手一记手刀砍在颈侧,同样软倒!
电光火石间!三个阉奴,瞬间被制服!干净利落!
“绑了!嘴堵死!”顾昭拍拍手,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惫懒?只剩下冰冷锐利。他弯腰从刘保瘫软的手中抠出那块兽头“丙”字铜符和沉甸甸的锦袋。
韩四娘看着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刘保,又看看瞬间变脸的顾昭和如同人形凶器的裴琰,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和复杂。这俩小子,下手比她这刀口舔血的还狠!
“现在,该咱们给仇公公‘回礼’了。”顾昭掂量着那块冰冷的兽头铜符,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味的笑容。
岭南,苍梧县城。
残阳如血,将破败的城墙染上一层凄厉的暗红。城头之上,气氛凝重如铁。临时征调的民壮和仅存的衙役、卫所残兵紧握着简陋的武器,脸上交织着恐惧与决绝。城墙下,黑压压的叛军如同蚁群,旌旗招展,刀枪如林,粗野的呼喝声和战鼓声震得人心头发颤。一面巨大的“田”字大旗,在叛军阵中猎猎作响!
魏博节度使田绪的叛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竟悍然越过州府,直扑这岭南边陲小县!目标不言而喻——斩杀县令沈知远,灭口!更要紧的是,苍梧县扼守通往安南的要道,一旦失守,叛军便可长驱直入,威胁整个岭南!
沈知远站在城楼最高处,官袍染血(昨夜守城被流矢擦伤),脸色苍白如纸,但脊背挺得笔直。他手中紧握着一把沾满血污的长剑(昨夜从战死的卫所百户手中接过),清俊的脸上再无半分书卷气,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刚毅。他身旁,裴琰一身玄甲早已被血污浸透,如同从地狱血池中捞出的魔神。他拄着卷刃的横刀,胸膛剧烈起伏,冷峻的脸上溅满血点,一道新添的伤口从眉骨划至颧骨,皮肉翻卷,更添狰狞。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城下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叛军,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昨夜一场血战,凭借裴琰非人的勇武和沈知远豁出性命的指挥,才堪堪打退了叛军第一波试探性的进攻。但代价惨重!卫所兵几乎死伤殆尽,民壮士气低落。而城下,叛军的生力军正源源不断涌来,攻城云梯、撞车正在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