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页)
裴琰沉默地拿起一块硝石,放在鼻尖下嗅了嗅,又掂了掂分量,沉声道:“纯度很高。配比得当,就是上好的火药原料。”
韩四娘看着箱中露出的狰狞兵器,眼神复杂。她虽掌控私运,但军械这种掉脑袋的买卖,她也知道深浅。若非对方势力太大,给的价码实在高得离谱,她也不会铤而走险接下这趟“石料”。
“腊月二十八,风雪交加,运河冰封近半。”顾昭放下腰刀,目光如炬地看向韩四娘,“顶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把这批‘石料’按时送到魏州田记仓……四娘子,对方催得很急吧?急到……连老天爷的面子都不给了?”
韩四娘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被摩挲得发亮的铜制令牌,丢给顾昭。令牌造型古朴,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兽头,背面是一个阴刻的“丙”字!“这是押货人给的,说是信物。货到魏州,凭此令交割。”她声音低沉,“接头的是个面生的宦官,尖嗓子,说话拿腔拿调,姓刘,据说是宫里采买司的。”
又是“丙”字!又是宫里采买司!顾昭摩挲着那冰冷的令牌,兽头的獠牙硌着指腹。仇士良!崔晏!田绪!军械、盐税、生母旧案……所有的线头,都死死地缠在了这个“丙”字上!
“四娘子,”顾昭收起令牌,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锋芒,“这桌子底下,看来地方挺宽敞。小子想再坐一会儿,顺便……借您这艘‘丙柒叁’和这批‘石料’,演一出好戏。保证让催货的人,再也开不了口,如何?”
韩四娘盯着顾昭看了半晌,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和风险。最终,她嘴角扯出一个野性的弧度,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小子,戏台子可以借你。但若唱砸了,连累老娘掀了桌子……老娘就先剁了你这领头的角儿祭旗!”
岭南,苍梧县衙后衙。
浓重的血腥气和金疮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沈知远脸色苍白,官袍下裹着厚厚的绷带,胸口的钝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他靠在床头,看着裴琰沉默地为自己换药。
裴琰的动作很轻,但手指的粗糙和冰冷依旧透过绷带传来。他低垂着眼睫,专注地处理着伤口,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那道新添的、从额角划至下颌的伤口已经结痂,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为他本就冷硬的气质更添几分煞气。昨夜的血战,他一人格杀数十悍匪,自己也受了些皮外伤。
“查清楚了。”裴琰包扎好最后一处,才打破沉默,声音低沉沙哑,“不是普通流寇。领头的那几个,身手路数是军中搏杀术,武器制式也非民间能有。他们……是冲着大人你来的。”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却锐利地看向沈知远。
沈知远心头一沉:“军中?冲我?”他一个偏远之地的七品县令,碍了谁的眼?
裴琰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被刀削掉一半的腰牌残片,放在沈知远枕边。残片上,依稀可见半个狰狞的兽头纹饰!“刺客身上搜到的。另一半,应该是‘丙’字。”
兽头!丙字!
沈知远瞳孔骤缩!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丙”字!从京中妹妹查到的仇士良勒索账目,到顾昭追查的军械走私信物,如今竟连岭南刺杀他的刺客身上都有!这幕后黑手的触角,竟已伸到了这蛮荒边陲?是阻止他查生母旧案?还是……他查到了什么自己都未察觉的关键?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沈知远看着枕边那染血的半块兽头牌,再看看眼前沉默如山、伤痕累累的裴琰,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愤怒交织翻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目光变得无比坚定:“裴琰,帮我!”
裴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没有多余的话,只沉沉地点了点头。他拿起药瓶,将最后一点药粉小心地洒在沈知远胸口的绷带上。动作间,手指不经意地擦过沈知远微凉的手背。
两人俱是一顿。
沈知远指尖微蜷。
裴琰迅速收回手,沉默地收拾起药箱。昏黄的灯光下,他耳根似乎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红晕,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伤口在痛,心头却因那笨拙的触碰和无声的守护,悄然滋生出一丝异样的暖流。
靖安侯府,密室。
烛火将顾昭、沈知微的身影投在墙上。桌案上,一边是厚厚的账册和那半块兽头铜牌,一边是韩四娘提供的“丙柒叁”货单和关于“刘太监”的描述。
“宫里采买司姓刘的管事太监,叫刘保,是仇士良的干儿子之一,专管宫外‘特殊’采买。”顾昭手指点着兽头牌上的“丙”字,眼神锐利如刀锋,“永利钱庄洗钱的挂名管事也是他!宝瑞祥背后崔家的靠山,还是他!现在连军械走私的接头人都是他!这个‘丙’字,就是仇士良套在咱们脖子上的绞索,也是他作恶的印记!”
沈知微指尖的青玉算筹轻轻点在账册上宝瑞祥侵吞苏氏药材的记录和刘保的名字上,声音冰冷:“侵吞我生母嫁妆,勾结崔家洗钱,勒索盐税,走私军械……仇士良的罪证,已经织成了一张大网。现在,只差最后一把火,把这网里的魑魅魍魉,都烧出来!”
顾昭看向沈知微,眼中跳跃着兴奋和狠厉的光芒:“你的账本,我的‘石料’,韩四娘的船,裴琰在岭南抓到的尾巴……万事俱备!”
他拿起那半块兽头牌,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气的笑容:“这把火,就从这‘丙’字兽头开始烧!咱们给仇公公和刘太监……送一份‘惊喜’大礼!”
算珠轻响,刀锋低鸣。冰与火的锋芒,在长安与岭南的夜色中,同时指向了那深宫之中翻云覆雨的巨阉!罗网已张,狰容毕露,只待那雷霆一击!